夢中，他穿過一片白茫茫的迷霧，落在了一片冷清的宮闈。
    他落在一個小廣場上，兩邊都是低矮的房子，畫麵仿佛蒙上了一層灰調，一切都陷在濃霧中。
    白羽茫然地走著，沒過一會兒，他就走到了廣場的盡頭，麵前豎起了一道黃牆，牆不高，但隔絕了視野，叫人看不到希望。
    令人慶幸的是，牆外有棵梨樹，碧油油的葉子撐開了傘，伸進牆內，好像天地間的灰都被這一抹綠給擦亮了。
    突然間，樹葉漱漱地抖了起來。
    白羽看見一個小男孩，五六歲的年紀，猴一般瘦小，卻是眉清目秀，等年紀大些，眉目展開了，想必又是一個禍害。
    小男孩背著一個小包裹，嗖嗖嗖地爬上梨樹，翻過圍牆，敏捷地跳了下地。
    白羽剛想和男孩問好，那小男孩卻像看不見自己似地，跳躍著歡快的步子，朝廣場中心蹦去。
    白羽起了好奇心，尾隨在男孩背後。
    小男孩穿過殘舊的閣樓群，來到一處沒有人氣的庭院，這裏雜草荒蕪，半截殘垣隱沒在荒草中，就連那茜紗窗也殘破不堪，接起了蜘蛛網。
    這本應廢棄的房屋，卻像是有誰在住。
    小男孩伸出雙手，扒開草叢，大叫了一聲：“葉凞！我來看你了！”
    白羽聽他這麼一說，愣在草堆裏，這葉凞不是三皇子嗎，什麼時候落魄到這個景象？難道這是一個預示未來的夢？
    他胡思亂想的空檔裏，一扇老朽的門扉被輕輕推開，裏頭出來一個男孩，穿著破舊的衣服，赤著雙腳，腳丫子有幾道被石頭劃破的印記，有的傷口結了痂，有的還在滲血。
    白羽想把自己的鞋子脫給他，卻發現，兩人都看不見自己，想來自己此刻隻是個沒有實體的幻影，潛入了誰的舊夢。
    隻是，白羽心想，這夢是葉凞的夢呢？還是這個小男孩的夢？
    葉凞看見來人，開心地笑了：“小四！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怎麼可能！”小四跑到葉凞身邊，大大咧咧地摟著他的肩，說道：“我不單止來了，我還給你帶了好吃的！”
    他說完，拉著葉凞進屋。
    屋裏簡陋，一張缺了角的木桌，兩隻小板凳，一張破床，就是裏頭全部的家當。
    白羽站在這四壁空空的屋內，隻覺得寒氣襲人，他看了一眼那張床，床上依稀有個人，裹著一床薄被，已經瘦得看不出人形了。
    白羽走了過去，看了一眼。
    那是個女人，形容憔悴，呼出一口氣，好像就沒有餘力吸入下一口氣了。
    白羽猜想，這應該就是葉凞的母妃，麗妃。
    兩個小男孩坐在小板凳上，小四拿出包裹，掏出杏仁糖、奶酥、饅頭，還有一些幹果，遞給葉凞，說道：“快吃吧，都是你愛吃的。”
    葉凞捧起饅頭，用個破窯碗，裝上些燒開了的水，走到床邊，說道：“娘，小四給我們帶東西來了，快吃吧。”
    麗妃勉強給了一個微笑，咳嗽不已。
    “娘！”葉凞焦急地喊了一聲。
    “娘沒事，”麗妃伸出手，葉凞趕緊握住。
    “凞兒，跟小四說了謝謝嗎？”
    葉凞低著頭，欠欠地說了一句：“小四，謝謝。”
    小四有些不好意思，摸著頭，也走了過來：“娘娘，我跟三哥之間哪還用得著說謝，我母妃死的早，您要不嫌棄，您就是我娘！”
    “傻孩子，”麗妃暗淡了神色，幽幽說道：“傻孩子……”
    兩個孩子不知道麗妃在說些什麼，你看我，我又看你，看著看著都笑了。
    “小四，”麗妃說道：“我乏了，你也快些回去罷，被人瞧見了，免不了又是一陣責罰。”
    “我不要！我還想跟三哥在一起！”小四執拗地說道。
    “小四！”麗妃突然情緒激動，臉上充斥著不健康的潮紅色：“快些回去，要是被她發現了葉凞在這裏，她會殺了葉凞的！你想葉凞死嗎？快些回去！”
    兩個孩子害怕了。
    小四趕緊跑到門外，葉凞追了上去。
    “小四！”小四跑得快，葉凞四下張望，哪裏還看得到小四的影子？
    他站在草叢中，同樣荒蕪的庭院，因為那人而變得熱鬧，又因為那人，而變得更荒蕪了。
    葉凞歎了一口氣，剛想要走，一挪動腳步，突然踩住了一樣東西。
    他拾起那東西，那是一雙鞋。
    厚厚的千層底上繡著五彩蓮花瓣，還有那蟠龍紋樣的圖案，甚是好看。
    葉凞摩挲著那鞋麵，好像是小四剛脫下來沒多久，上麵還殘留著他的體溫。
    葉凞把鞋捧在心間，赤著腳在草叢裏站了很久很久。
    牛乳似的白霧漸漸湧起，籠罩了舊時景，舊時人。
    白羽做了個經世隔年的夢，他竟分不出誰是夢中人，誰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