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章
    陳茜從徐州出發至京口，剛好趕上北齊郭元建在濡須出兵，然時鎮江陵的王僧辯派遣候瑱帶領了甲士三千，在東關築起堡壘以抗齊郭元建，趕到京口的時候剛好候瑱獻捷江陵。
    聽到這個消息無論是誰都會高興一把，王僧辯一家更不用說，齊代東魏而立，怎麼說也才興起不久，如此一來，不僅給了北齊一個下馬威，也振興了軍中士氣。
    幾日幾夜的長途跋涉，終於到了京口，剛進城門口下馬陳茜就被人一把揪住了耳朵。
    陳茜看都沒看就知道是誰“啊啊啊啊啊——叔父你饒了我！饒了我！”
    “你還知道回來見我這個老頭子哈？要不是見琛定親也不見得你會主動來給老頭子請安啊！”陳霸先算好了時間就等陳茜自投羅網，也不算是自投羅網，就是這小子很長時間都不來看陳霸先，見了也是躲，陳霸先不免會有些生氣。
    阿蠻在後麵站著笑而不語，看著兩人向前去，阿蠻自後麵跟上。
    到仲舉和庾持被陳茜丟在了徐州，陳茜說，他不在，總得有人看門，聽到看門兩個字，到仲舉和庾持嘴角不斷抽搐，至於華皎，陳茜為什麼要帶在身邊，沒人知道，因為說要帶上華皎的時候陳茜一臉壞笑。
    華皎跟上阿蠻，幾人沒注意，旁邊竟還有幾個成年男人。
    陳霸先一手揪著陳茜耳朵，一手揮起對後麵人道“安都，明徹，子烈，你們三先帶子華的侍從回去，我跟子華還有話說。”
    後麵的人恭敬點頭“諾。”
    那領頭的男子就是侯安都，緊跟著侯安都的是吳明徹，當然，緊跟著吳明徹的自然是裴子烈。
    “叔父叔父你放手，我好歹一個大男人了，你動不動就拿家法懲罰我不是個事兒呀！”
    “你也知道！”陳霸先放開陳茜，陳茜齜牙咧嘴捂著耳朵對後麵人道“我跟你們一起回去。”轉過頭來看陳霸先。陳霸先摸了摸下巴胡須回頭望了一眼，目光打在了阿蠻身上，緊接著又收回目光不可思議地對陳茜道“外界皆傳言你陳茜收了個臠童我還道不信！你居然真的……”
    陳茜嘴角開始抽搐，立馬笑上了，而且還笑的特狗腿“哎呀，叔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你就讓我胡鬧一回吧。”
    “你什麼時候沒胡鬧過？隻是……等過兩年那孩子成年了就放人家孩子離開，不能讓你一己之私毀了那孩子一輩子。”
    陳茜扁扁嘴，十足的孩子心性“我知道了。”
    然而後麵的人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少年，隻見吳明徹用胳膊肘動了一下裴子烈，悄悄道“那孩子可比你好看多了。”
    裴子烈皺眉，未答話。
    你這不是廢話麼？人家那孩子還沒成年，冠禮都沒行，我都是成年男人了能和那孩子比麼？自從跟著你來，我裴子烈可是將自己都搭出去了！
    很想反抗一句，可是最後裴子烈還是忍了，隻是輕聲道“你若喜歡，也可以找一個。”
    吳明徹笑著側頭看了看裴子烈的表情，隻見裴子烈那還算俊朗的眉眼此刻如同剛從黑炭裏麵出來，見此情景，吳明徹隻得笑臉討好，附上裴子烈耳際，吳明徹笑的詭異“沒有人比我的大士好～”
    裴子烈黑了臉“滾開。”
    “不～”
    “吳通昭，再得寸進尺小心大爺以後不伺候了！”
    吳明徹痛心疾首“大士～你不能這樣對我～”
    侯安都瞥了一眼兩人，嘴角抽了抽，華皎看的清楚。
    （注：吳明徹，字通昭。裴子烈，字大士。）
    侯安都回頭開始和華皎說話，那男子倒也溫雅。
    華皎一直靜靜地聽著。
    “聽說子華在胡鬧，今日一見那孩子才知道原來那是真的。”
    華皎笑道“他們覺得好就好，我們說什麼也沒用。”
    侯安都點點頭。
    陳茜跟陳霸先並排走著，阿蠻從後麵看去，隻見陳茜頻頻點頭。
    “叔父，王司馬的心思可能跟你一樣，如此一來，倒成了你的心事。”
    “非也，王僧辯鎮江陵，江陵一帶大多都是他的勢力，這點我還是占了劣勢。”
    陳茜點頭“也是，那叔父此次將見琛嫁過去意欲何為？”
    “這不昭然若揭了麼，當然是先牽製王司馬一家，讓他先不要有什麼大的舉動，東魏剛被北齊代立，北齊就想給我大梁來個下馬威，這種局勢，西魏難免會趁虛而入分一杯羹，也幸虧王僧辯會用人，候瑱大敗齊郭元建也算是給北齊一個下馬威，目前他還不會輕舉妄動。”
    “也是了。”突然陳茜臉色一沉道“叔父，我的私事你能不能不要管？”
    陳霸先愣了一愣，隨即歎息“你父親一直想要你有所抱負，他在台城與侯景大戰的時候我沒及時趕到……這是我的錯，所以我得替他將你和紹世管好，等到百年歸去我也有臉見他不是，所以……如果不是喜歡隻是感覺新鮮我勸你早放那孩子離開早好，畢竟你們都是男人。”
    （注：紹世既是陳頊。陳茜唯一一奶同胞的弟弟。）
    陳茜笑不出來了，心裏有點難受，侯景叛亂時他和叔父一家都被侯景抓去做了人質，等到叔父平了侯景之後回來才發現父親早已在萬箭下淹沒於黃土，陳茜一直在悔恨為什麼自己這麼沒用，保護不了家人，保護不了自己想要的。
    忽然回頭看了看那默默走在身後幾米處的阿蠻，剛好阿蠻也抬頭看他，陳茜一笑，笑的有點疼惜，阿蠻心抖然一跳，一雙清明眼眸疑惑地看著陳茜，可是陳茜卻轉過臉不看他了，阿蠻不免心裏有點失落。
    陳茜抬頭看了看長空歎息道“叔父，我覺得，這次我可以保護好想要保護的，因為我一直在很努力地變強。”
    陳霸先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道“明天王司馬一家上門提親，接待的事情就交給你了，聽說要來好幾個人，王僧辯不會來，他的女婿要來。”
    “他女婿？”
    “嗯，杜龕，是個很有心機的人，你要看好了。”
    “明白。”
    一行人到了府邸剛好趕上午飯，一進門陳茜便開始大喊“嬸嬸！我來了！”
    陳霸先一巴掌拍過來“都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沒大沒小！”
    陳茜委屈地回頭看了一眼陳霸先“叔父，我娘早逝，想到嬸嬸我就情不自禁想要……”
    陳霸先搖頭“罷罷罷，你隨意。”說完擺擺手便進了裏屋。
    從裏屋出來一個中年婦人，滿臉笑意，走到陳茜跟前握住陳茜的手拍了拍道“子華，你叔父早就盼著你來了，聽說你今天要來他可是一早就在城門口等著了。”
    章要兒是個精明的女人，跟著陳霸先走南闖北，從來不會給陳霸先拖後腿，唯一一次就是侯景叛亂時被侯景軟禁了當人質，但是她那時盡管命懸一線她還是沒有給陳霸先壓力。
    陳茜很佩服這個女人，她不像沈妙容，不該問的她從來不問。
    被章要兒拉著手，陳茜感覺從來沒有過的溫暖從手掌傳來，陳茜笑道“嬸嬸，見琛呢？”
    章要兒邊領著陳茜往裏走邊笑道“在他自己的閨房，明日要定親了，她一個女兒家得待在閨房裏不能見客。”
    陳茜點頭。
    阿蠻一直跟在陳茜身後，生怕一眨眼陳茜就不見了，可是他還是把陳茜跟丟了。
    因為陳茜被侯安都他們拉去軍營拚酒了，陳茜走的時候忘了把阿蠻帶上，阿蠻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陳霸先府邸走動。
    夕陽西下，夜幕四合，天邊雲彩漸淡。
    阿蠻走著走著不知道走到了哪裏，放眼一看，四周竟是亭台樓閣，樓閣之上，有女子的歡聲笑語，似乎是很開心。
    阿蠻抬眼望去，閣樓之上，飄著緋紅色紗幔，隨著風動，紗幔也開始翻飛。
    阿蠻看了看，垂低眉眼竟是笑了。
    突然閣樓之上亮了起來，竟是有人點起了琉璃盞。
    有紅粉佳人揭簾，憑欄而立。
    就一眼，韓子高從此成了陳見琛的滄海桑田。
    就一眼，從此江南江北，牽腸掛肚。
    就一眼，那粒淚痣和淡漠的表情便刻在了那女子心裏。
    就一眼，隻是一眼，便可以前世今生，再也不悔。
    一眼，一眼便已足矣。
    阿蠻抬頭，那女子低頭。
    四目在空中接觸，從此，誰人再也放不開。
    阿蠻看著那女子丟下了手中琉璃盞，頻頻後退，嘴裏喃喃的話語，飄散在了風裏。
    那少年單薄的身影，淡漠的眼神，疏離而慘淡。
    墨發，白衣，遺世而獨立。
    菡萏初現，西湖瘦柳，牡丹花色。
    妍麗麵容。
    這世間怎有生的如此玲瓏剔透的人兒，怎麼會有。
    陳見琛搖頭，後退。
    一見鍾情，從此天南地北，再也放不下，割舍不下。
    丫頭清盞看著自家小姐頻頻搖頭，一個勁地捂著胸口笑的好不得意“小姐怎麼樣？可有負盛名？”
    陳見琛好久才回過頭來不可思議道“怎麼會……怎麼會有如此之人……”
    待她還想再看一眼那那人時，走到欄杆處，那人竟似憑空消失了般消失地無影無蹤。
    驚鴻一瞥，真正的驚鴻一瞥，從此天南地北，再也割舍不下。
    清盞眼看著自家小姐失態地提起裙擺就下了閣樓，四下展望，沒有看到那單薄的身影竟是著急地哭了。
    清盞立馬追上去，陳見琛一把拉住清盞的手道“清盞，我不定親了，我不定了。”
    清盞被嚇得不清，如果因為那陳茜的臠童壞了老爺謀劃的這門親事，他清盞就得以死謝罪了。
    本來是跟小姐鬧著玩，小姐整天說他的王郎多好看多俊朗，她就那麼一提人們口中的韓子高，哪知竟然惹出這種事情。
    清盞忙補救“小姐，還會有機會見到的，目前最要緊的是好好休息，明天就可以看到你的王郎了。”清盞扶著陳見琛就走，陳見琛兩眼含淚“還能見到他麼……”
    清盞很肯定地回答“能的，一定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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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後麵四處亭台樓閣的地方似乎看到了一個長相妍麗的女子，最讓阿蠻印象深刻的是那女子的一雙驚恐的杏眸與微張的嫣唇。
    回到前院，碰上府裏的小廝，小廝行了禮告訴阿蠻“老爺和表少爺去了軍營，給您安排了客房，表少爺吩咐不能讓你四處走動，所以韓侍衛還是隨小的去休息。”
    阿蠻點頭，反正他也累了，一個人，清淨，也好。
    跟著小廝到了客房，阿蠻推門進去，撲鼻而來紫檀香讓他立馬有了濃濃睡意。
    關上門，走到床榻前。阿蠻倒了上去，行了幾天路，他累壞了。
    沾床就睡。
    阿蠻做夢了。
    夢裏麵，風景獨好，牡丹爭豔。
    於花叢中，他看到那男子瀟灑揮劍，空中挽出的漂亮劍花，隨著飛舞的落英，直直刺向他的胸口。
    阿蠻想要掙紮，卻似乎被人捂住了唇，怎麼也喊不出來，就在他掙紮著睜開眼的時候，那男子放大的俊臉就在自己眼前。
    而，他的唇，正在與自己的嘴唇糾纏。
    阿蠻不確定地眨了眨眼。
    男子嘴裏全是酒味，阿蠻嫌棄地推開陳茜，隻見陳茜兩頰微紅。
    阿蠻無奈搖頭道“你喝醉了。”起身將陳茜扶上床阿蠻抱怨道“怎的不待在軍營？喝醉了還回來，這裏離軍營很遠吧。我給你去找醒酒湯。”
    陳茜一把拽住欲走的阿蠻支支吾吾道“不用了……軍營裏我不喜歡。阿蠻不在身邊我睡不著……”
    阿蠻回頭，返回去邊給他脫衣服邊麵無表情道“原來我這麼重要。”
    陳茜一把拽住阿蠻的手腕，語氣沉痛道“阿蠻，你不會離開我吧？”
    阿蠻沒有答話，隻是將陳茜扶上床躺好道“好好休息，明天你還有事情。”
    “阿蠻……”陳茜委屈地拽住阿蠻的袖子，阿蠻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我就在你身邊，睡吧。”
    “你陪我睡……”
    “你喝醉了。”
    “就抱著我睡，我不會亂來。”
    看著陳茜可憐巴巴的眼神，阿蠻無奈，翻身上床，將那男子抱在懷裏輕輕道“睡吧……”
    陳茜這才安靜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