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他轉過了臉來，“我隻能告訴你，六年前她到來此處，先帝駕崩之時，公主便被送到了這裏。”
    六年前，大和三年。
    人生恍如夢。
    大和三年十一月，我跟隨令狐楚從洛陽東至鄆州，直至今日，屈指算算，竟然也過去六年了。
    可不能釋懷的終究不能釋懷。
    也許，從那一刻起，從溫卿吟告訴我錦瑟死的那一日起，我和令狐洵之間就再也沒有了一日相從，百年肝膽。
    細細想想，其實人生就是這樣，曾經會覺得刻骨，不能自持，到頭來，卻才荒唐的發覺，隻是未曾經曆。
    不經曆人生酸甜苦辣，怎知那最初的一切誓言原來不過戲言，曾經的相許不過南柯一場。
    即使多麼的認真過，多麼的真誠過，多麼的清澈過，到頭來，才驀然驚覺，隻是太幼稚，太癡情，太傻子。
    “真人，你知道的，她是錦瑟，對不對？”
    他搖搖頭，“不，我不知道。”
    “你能預知前塵後事。”
    “我隻在此處入道，不測人生，不猜前塵，更不涉後世。”
    苦笑，心頭是苦澀，表現出來的卻隻能是笑，大多數是無奈，“錦瑟死了，溫卿吟親口說的，他不會騙我。”
    “可是我不相信，即使明白他不會騙我，我還是不信，沒有見到她本人，我絕對不會放棄。”
    “傻孩子。”紫宸微笑著說，又點了點頭，“你能有這麼一顆純潔的心是好的，你能相信別人是難得的，在這裏，沒有欺騙，玉陽，你很適合這裏。”
    不知為何，在聽到他的這麼一聲讚揚之後，本應該高興的，心卻一下子像是空了一般。
    “真人，玉陽明白，您請放心，弟子不會令您失望的。”
    “不，堅持你的選擇，玉陽，我不會勉強你的。”慢慢的合上眼簾，擱在腿上的手緩緩攤了開來。
    “真人。”
    這是包容，還是縱容，或者是拒絕？
    默默無聲，我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其實紫宸真人他什麼都知道，從他剛才那滯了半分的眼神中我就明白了，他是這裏的掌教之人，無論皇親，或是貴胄，或是平民，想要進入玉陽山，都要經過他的點頭。
    那怕隻是默許。
    更何況，本朝皇家女眷多修道之人。前朝玉真公主早年便出家為道，璿台玉榭，寶象珍龕，我沒有親眼目睹她的道觀，卻能想象出那座修建了蓬萊、瀛洲、方丈三座仙山，以歌女、舞女為伴的夜夜笙歌情景，即使此刻我在這空無一人的寂靜林間，眼前浮現的卻是那清風朗月之夜，道觀裏傳出的笙馨清音，人間山水，一佳冠絕。
    湍湍溪流中，忘卻了皇家的奢靡鼎盛，卻把一代才女李秀蘭的道觀生涯一幕一幕的刻畫在了腦海中。
    成也蕭何敗蕭何，玄宗皇帝若能預知後事，他又怎能讓李秀蘭香消玉殞呢？
    太真女冠又怎能成就一代傳奇？
    笑了笑，卷起袖口，蹲在溪邊，伸出雙手，想要深深的汲取這水中精華時，微微徜徉的聖靈，蕩漾起一層碧綠無痕，卻映襯出了一張美麗的臉龐。
    就那樣，靜靜的，靜靜的，她站在遠方。
    仿佛時間靜止了，仿佛溪水停止了流淌，仿佛鳥語花香已然沉醉，仿佛……。
    錦瑟。
    不給自己任何掩飾的機會，不給自己任何逃竄的空隙，沒有停留，拾起腰來，我奔到了她的麵前。
    “你是錦瑟，對不對？”
    她的目光沒有逃散，沒有煥發出那日我見她的停滯和驚愕，很幽深的，裏麵似乎隱藏了一切，卻又使得一切了若無痕。
    我聽見四周水流的潺潺聲，我聽見不遠處竹林中鳳凰長鳴的繞耳聲，曾經以為悲鳴，不可依持，如今卻悟出它的動聽悅耳，我看見四處生機，朝陽升起，頓時光芒照射大地，我看見青草輕吐芬芳，我看見魚兒擺尾嬉戲，彼岸花，花曾開彼岸，如今，火紅一片，我等你，你可曾看得見？
    輕輕抬起一手，微微撥動了額前細發，眉梢淺淺一笑，朝陽頃刻撒在她的眼角，美，美。
    “梓郎。”
    一時無言。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