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下了幾天的雪未停，玉頤宮裏一片白茫茫，人工湖早已結凍，漢白玉砌成的石橋在雪景中更顯冷清。
    清正帝沿著長廊走向主殿，玉頤宮的太監主管白宗緊隨其後。
    白宗推開一側雕花窗，輕聲道：“殿下這些天都在這屋裏看軍報，正忙著裁減軍餉的事。”
    清正帝順著雕花小窗深深凝視著憶棠忙碌的身影，天氣漸冷，透過窗口可以感受到屋裏撲出的熱氣。
    憶棠身著白色狐狸毛的外襖，黑長的發絲隨意披在身上，未束冠。
    可能是因為屋裏碳火旺盛，他的臉上略有潤色，就是感覺人比先前清瘦些。
    清正帝心下有些心疼：“最近膳食如何？怎麼有點瘦了？”
    白宗緊張地回道：“殿下自大婚之後吃得就少些，幾個月下來顯得有點清瘦，奴才們也是變著法的侍候著，無耐殿下食欲不振。”
    殿下是清正帝心尖上的人，舉國皆知。
    當日清正常不顧眾大臣反對，硬是將麒麟王封為帝君，雖說殿下現在被禁足在玉頤宮，但其衣食住行可是與皇上一樣規格，可見清正帝對其的寵愛。
    白宗深知自己這個大總管不好當，夾在兩位主子爺之間太難做人，時時如履薄冰，盡量小心翼翼，避免一個不小心成為炮灰。
    清正帝關上窗戶，往前走去，主殿旁邊有座側殿，一般清正帝隔幾天會來住一晚，但從不在殿下居住的主殿裏留宿。
    偶爾殿下心情好時會與清正帝一同用點膳，但自大婚之後殿下與清正帝在一起的時候很少。
    玉頤宮的上下奴才都知道，殿下不待見皇上，舉國上下敢如此對皇上的恐怕也隻有這一位了。
    劉明將側殿裏的碳火燃上，見清正帝回來，便上前將皇上的披風解下。
    “皇上，這是剛剛去瞧過殿下了？”劉明問道。
    清正帝輕應了一聲走到龍案前，劉明將朱批禦筆遞到他手上。
    “白宗。”清正帝叫到。
    白宗彎著腰，低著頭：“奴才在。”
    “傳旨，今日起所有軍政的事務先送到朕這裏朱批，重要的由朕批完再轉給憶棠，其他不相幹不要緊的就不要再給他看了，免得勞神。”
    劉明、白宗心裏感歎不已，皇上可真疼殿下。
    殿下雖被禁足在玉頤宮，但武將的任免等軍政大事全是殿下說了算的，就是皇上要調個兵也是需要殿下點頭。
    萬幸的是兩位爺雖私下裏不和，但在國家大事上卻合作無間。
    “是，奴才即刻去辦。”
    清正帝思量半刻，冷聲地對白宗說道：“憶棠飲食不振，定是你們沒有侍候好，今日起，如果憶棠一日食欲不振，玉頤宮全部奴才餓一日，如果兩日仍是食欲不振，你們全部餓兩日，直到餓死為止！”
    “皇上……”白宗欲哭無淚，這殿下吃不好可不是他們這些做奴才的錯啊。
    “怎麼，你要抗旨不成？”清正帝睨著跪在地上的白宗。
    “奴才尊旨。”白宗硬著頭皮回道。
    白宗哀淒淒地離去後，劉明小聲地說道：“殿下這個樣子，是因為殿下心中的結沒解開，解鈴還需係鈴人呐，皇上。”
    清正帝何嚐不知？隻是現在憶棠根本就不待見自己，堂堂一國之君來到玉頤宮卻隻能睡在側殿裏。
    清正帝歎道：“朕何嚐不知？但是不能逼他，朕這輩子就逼了他這一次，就成了這樣，朕實在不敢再逼他了。”
    劉明很同情在玉頤宮裏當差的人，皇上這是心尖上的逼不得，也隻能逼下邊的奴才了。
    劉明想了想：“皇上，這玉頤宮的奴才都不是從小跟著殿下長大的，興許調幾個王府裏的會讓殿下舒心些。”
    清正帝豁然開朗，展開緊皺的眉頭，笑道：“你說的有道理，就把王府裏的幾個奴婢調到玉頤宮裏侍候。”
    “奴才這就去辦。”但願殿下能早些解開心結。
    憶棠結束手上的朱批，打了個哈欠，今天的軍報可真多，還有些細項還得推敲，怕是處理不完了。
    聽到殿下的叫喚，守在宮外的白宗小跑了進來：“殿下。”
    “這些送回宮裏給皇上朱批，這部份退回去重新擬定。還有明天起我要見幾位將軍，這是名單。”
    憶棠說罷起身往裏屋去了，白宗吩咐幾位太監將憶棠交待的事一一去跟辦。
    見白宗仍守在外屋沒有離去，憶棠挑眉問道：“還有事麽？”
    白宗上得前來，神色中略有猶豫：“皇上來了。”
    憶棠沒有太大的表情，隻是哦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這些天雪下得大些，側殿陰冷……”白宗咽著口水，不敢再往下說。
    隻見憶棠“啪”的一聲將手上的書卷丟在一邊：“又沒有誰請他來？後宮多的是寢殿，想侍寢的妃嬪多如過江之鯽，貴為九五之尊，自己願意睡在那陰冷潮濕的地方，憑什麼怪在我頭上？”
    白宗彎著腰頭皮發麻，尷尬地笑笑：“殿下莫動氣，奴才也隻是隨口一說。”
    憶棠眯著眼睛，沉著一張臉，抓起丟在一邊的書，平靜地說道：“讓劉明多加點碳火，另外再多送幾床被子過去！”
    白宗連著點頭，這已經是殿下最動聽的話了。
    主殿外，劉明將屋裏的一切聽得一清二楚。
    唉！本想著幫幫皇上，結果卻碰得一鼻子灰。
    三天後，紅娟、紅蘭、紅梨、紅荷四人被接到玉頤宮。
    四人全部晉為四品女官，以紅娟為首。
    皇上與殿下大婚的消息太震驚，以至於四人被接到玉頤宮時仍沒有回過神來。
    四人聽著劉明公公的交待，承諾定會好好服侍殿下，絕不會有二心。
    玉頤宮外的雪未停，主殿內幾位將軍陪著麒麟王正在議事。
    都一整天了，還在議，不知還要等多久。
    “娟姐姐，不曉得還要等多久，咱們這才是第一天到殿前侍候，我們不會也要跟他們一樣等著餓死吧？”紅蘭苦著一張臉，玉頤宮全部奴才據說都被餓了快三天了，今天好些人都暈過去了。
    “別胡說，沒看見殿下一直在接見這些將軍嗎？”紅娟小聲斥責。
    紅蘭委屈的嘟著嘴，不敢再吭聲。
    白宗小跑過來，對著紅娟招招手道：“姑姑這會子可以進去了，裏麵的將軍們都散了。”
    紅娟提著食盒款款步上台階，紅蘭被攔在外圍，說是殿下不喜下人太多，隻讓紅娟一人進了主殿，紅蘭提著食盒在外等候傳召。
    憶棠好不容易忙完政事，撫著些許發疼的額頭。
    夷族近幾個月不斷生事，邊塞怕是不大太平，但願不會影響朝局。
    知道有人進了主殿，憶棠疲憊地吩咐道：“把中午的食盒拿出去吧，晚上的先放著，我沒有胃口，下去吧。”
    “殿下。”
    聽到熟悉的嗓音，憶棠略微吃驚的抬起頭，“怎麼把你給調來了？”
    紅娟笑著將食盒打開，細心地將每道菜擺上桌子。
    “皇上下的旨，說是玉頤宮的奴才們侍候不周，就把我們姐妹四人給調來了。”
    紅娟收拾著有些淩亂的禦案，心疼地勸道：“殿下現在日理萬機，但也得顧著身子，膳食多少還是吃一點。”
    憶棠心裏苦笑著，心裏何嚐不知皇上對自己的細心周到，那樣的用心良苦，那樣的狠絕、那樣的費盡心思也隻為能留自己在這若大冰冷的宮殿裏。
    從最初的反抗、傷心、絕望，到如今的心如死水，也不過是短短的時日而已。
    心裏很明白，他跟皇上之間並不是一句是否可以原諒那麼簡單。
    所有的一切都隻得化成一聲歎息：“倒也怪不得他們，隻是最近沒什麼胃口，你先放著吧。”
    紅娟當即直直跪了下來，悲愴道：“殿下，您不進膳食，可知這宮裏的奴才們都餓了三天了，您再不進膳，他們就得餓死了。”
    聞言，憶棠驚得站起，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玉頤宮的奴才全被餓著，為什麼他不知道？
    紅娟低著頭，弦然欲泣道：“皇上下的旨，說您食欲不好，他們通通就餓著，直到餓死為止。”
    憶棠砸下手中的筆：“真是荒唐！”
    身為帝王，居然如此處事，簡直是荒唐。
    看到憶棠發怒，紅娟趕緊勸道：“皇上也是心疼殿下才出此下策的，您可別動怒，您要是再氣壞了身子，奴才們可是萬死難辭其咎啊！”
    “起來吧，”憶棠頗感無耐，隻得吩咐道：“通知傳膳吧，宮裏今天送的所有膳食全部端上來。”
    紅娟欣喜若狂，高興的笑出來：“是。”
    白宗也是欣喜若狂，通知所有提著食盒的宮女、太監掌燈傳膳。
    這下子終於可以不用被餓死了。
    清正帝冒著雪來到玉頤宮時已是臨近子時，紅娟等四奴婢在主殿外跪迎。
    清正帝獨自走進裏屋，裏麵很暖和，剛入秋時他就讓人在地磚上輔上西域進貢的地毯。
    紫色紗帳被撩開一角，露出憶棠熟睡的容顏，肌膚勝雪，略顯清瘦的下巴微尖。
    清正帝帶著一身冰雪的氣息，坐在床前凝視著他，清醒時憶棠麵對自己不可能如此平靜。
    這幾個月，清正帝隻能在深夜時偷偷來看看他，以解思念之苦，現在別說是碰他，他甚至連見都不願意見自己。
    輕輕歎息，伸出修長的手撫著他的臉頰，清正帝堅韌的雙唇貼上他的額際，吻著他。
    “你有氣衝著我來，不要為難自己，朕會心疼的。”
    清正帝又呆了一會，便走了。
    當紗帳被放下時，憶棠睜開雙眼，眼中一片清明，其實他根本沒睡著，每次清正帝來的時候他基本上都醒著。
    或許，清正帝也知道自己醒著，隻是不點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