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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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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晚宴過後,劉蔚一個人來到蘭宮。此時的蘭宮仍是這宮中最美的一處,更看不出兩年前那曾是一片廢墟的痕跡。是呢,曾因他盛怒之下的決定,頃刻,成為火海。耗時一年之久,這蘭宮再次平地而起一如從前,隻是這蘭宮的主人,似乎在那場火海之後再無蹤跡。
    蘭宮中的海棠開了,清風送來淡淡清香,有一刻他似乎能感覺到她站在身邊牽著她的手,咯咯笑著,叫他,阿蔚,阿蔚。偏偏一陣吵鬧聲由遠及近,驚擾了這片刻安寧。劉蔚皺了皺眉,轉身出了庭院。
    “皇阿瑪,皇阿瑪,你別怪劉全了,是孩兒想找您陪我,額娘說……”劉鈺見劉蔚沉下去的眼色,本想多遍的解釋都說不下去了。
    “鈺兒,你都8歲了,明日起,就搬至東宮去吧。”劉鈺聽不出劉蔚的微怒,皺著眉頭,眼淚吧嗒吧嗒掉著,“皇阿瑪,我不想離開額娘,皇阿瑪,你是不是不喜歡孩兒,額娘說您隻愛蘭宮裏的人,皇阿瑪,你讓我搬到蘭宮來好不好?”
    “胡鬧!劉全,把鈺兒送回去!”劉蔚甩開劉鈺的手,劉鈺不敢抬頭看劉蔚,此時心中怕極了他,沒說什麼就見他跑開了,劉全帶著身邊的侍衛急匆匆得跟上去。
    一切又安靜下來,劉蔚望著不遠處那影影燭光,冷笑幾聲,“小魚,好像他們說對了,我隻愛你,甚至我怕我們的孩子來跟我搶你,可笑嗎?”
    不知等了多久,劉全來到他身邊,隻聽他說:“埋了吧,再換。”隨即轉身回了寢宮。
    劉全看著這一池的海棠,歎了歎氣,開到荼縻之時才配得上花葬。他還記得兩年前在蘭宮的那晚,他在外麵就聽著蘭宮內雜亂的聲音已經是焦急萬分,到後來卻是鴉雀無聲,心中更是大亂,生怕出了人命。當他被喚進來時,看了一眼地上的藍妃,瞬時被一抹如匕首鋒利的目光嚇得背後發冷汗,低著頭再也不敢去看任何。
    “李全,擬聖旨,藍妃被廢,蘭宮明日命人拆毀,不得有誤。”李全聽著麵前的人下令,擦了擦汗,天下誰人不知藍妃得寵,那時還在想這要是變天了,殊不知,這天沒有變,這人卻變了模樣。
    2
    他的手狠狠地卡住她的喉,眼色凶狠,“說,朕的孩子在哪裏!”
    她看著他,微亮的燭火被一陣風吹滅,月光灑在他的身上,突然覺得仿佛他是從夢境中走出來的,可是身體感知切實的痛楚提醒她,這不是夢。她在恍惚間搖了搖頭,嘴角泛起一絲嘲笑,“沒了。”
    那聲音不像是她說出來,更像是她眼中飄出的諷刺,他抑製不住失控的情緒,“你知不知道,你為魚肉,我為刀俎,沒有孩子,你回來跟我談什麼條件?”
    “阿蔚,你記得嗎,我曾說過,若某一天,你將我置於魚肉之境地,我定碎你的骨,飲你的血。”她就那樣看著他,沒有絲毫畏懼。
    他放開扼住她的手,一記耳光閃過,疼痛感加劇,她的嘴角流著血,身體因沒有支撐而頹然倒在地上,聽到他說:“賤人,我倒是想要看看,你是如何碎我的骨,飲我的血。”
    她不再說話,隻是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毛毯之上,像是認命地在等候發落。可是他知道,她從來不認命,他的這個女人從來都不會認命。他就坐在貴妃椅上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他竟然想伸出手抱起她。
    沒想到伸出手時,夢醒了,一場空而已,閉上眼睛,還是那個倔強的模樣,還是讓他那麼歡喜。
    3
    “皇上,過幾日便是……”虞妃將茶遞了過去,見劉蔚皺了皺眉,便沒有再說下去。
    劉蔚抿了抿手中的茶,茶並非如往常伴著淡淡的青草味道,今日之茶濃烈卻沁人心脾,倒是有些像那個人剛嫁給他時學著茶道泡出來的味道,也是想起了她,這時光都慢下來了。
    未及,他放下茶,看了一眼身邊那些書,又看了看虞妃,若有所思的說道:“鈺兒今年也有8歲了,朕自有安排,虞妃你就不要操心了!”
    “是,臣妾知道了。皇上,嚐嚐前幾日臣妾學來的桂花糕……”虞妃將身邊的丫鬟叫來,吩咐將做好的桂花糕端上來。
    “虞妃,你要說什麼便直說,不要做這些拋磚引玉之事。”此時的劉蔚一揮手將紫砂壺摔至地上,滾燙的水飛濺,壺中的茱萸花瓣散落,屋子裏的人抽了口氣,低著頭都不敢看他那張臉上。
    “皇上息怒,是臣妾不好,惹了皇上心煩。可是皇上,求您放了李甄,他是我家唯一的血脈了,他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將領,對您沒有任何威脅。”虞妃等人跪在劉蔚麵前,戰戰兢兢,因為他是王,主宰著他們的命運。
    “虞妃,要不是……”劉蔚並未說下去,可是虞妃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要不是他心裏念念的那人,她怎會活到現在。
    一句要不是,多少委屈。可是,李甄是她的弟弟,她李家唯一的香火。“皇上,留著弟弟的命,或許……”
    “她死了,朕說她死了就是死了。虞妃,她的事情你不要再提起。”
    “是,臣妾記住了。”虞妃低頭深思,藍虞,名義上的妹妹,卻無太多感情。多年前這個男人說要娶李家女兒,應該是她吧,那時她有心儀的男子,她哭啊鬧啊,聖旨一下,藍虞代替了她,隻是沒想到,最後她卻成了代替品。若早知命運如此安排,她就算再無法割舍年少的愛戀,也會接受那道聖旨,隻因她此時知道,被他這個男人愛上是多幸福的事。
    4
    “劉全,李甄還活著呢?將他掛城樓之上,要是……”劉蔚揉了揉太陽穴,將書放置一旁,閉上眼睛,下麵的話他說不出口。
    “奴才知道了,隻是皇上,您若想……”劉全看著劉蔚皺了皺眉,不敢說下去。
    “劉全,她啊,恨我,想想這麼多年,她的養父李將軍、她的親生父親洛國國王、她的二哥、還有她那個最愛的人都死在我的手裏,她的姐姐李虞成了我的妃子代替了她的位置,她的孩子被我搶走了,你說她還會見我嗎?”劉蔚冷哼,嘲笑自己而已。
    “皇上,那年藍妃雖說孩子沒有了,但是奴才覺得……”
    劉蔚突然想到了什麼,心像是漏了一拍,驟然睜開眼坐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劉全,“劉全,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劉全猛然跪下,“皇上,奴才是真不知道什麼,可是奴才覺得那年之事多有蹊蹺,藍妃當年如何逃走,她連朱錫的命都放棄了,為何還回來?皇上,您想想,藍妃回來的那晚,朱錫早已死了。”
    “或許,她是為了親口告訴我,她恨我!”
    劉全歎了歎氣,不再說任何,既然不追究過往,那他自己又為何提起呢。
    5
    退了朝,“劉全,傳虞妃過來,朕有事問她。”
    劉全會意,點頭退下。
    虞妃過來之時,劉蔚正在喂魚,把魚食給了他人,“你們都退下吧!”
    待這隻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聲時,虞妃開始忐忑不安,劉蔚躺在太師椅上,笑了笑,“過來!”
    虞妃碎步走上前,笑著,不料猛然間被劉蔚拉住鎖住喉嚨,恐懼感加深,自從她離開後,劉蔚的心思就沒有任何規律可循。
    “你對小魚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虞妃笑了,這麼久了,還是被他發現了,劉蔚推她在地上,見她早已滿麵淚水,聽她說,“那天她都已經逃走了,我飛鴿傳書給她,說皇上要殺了鈺兒。”
    劉蔚心生悔恨,“是啊,沒有什麼能讓我們互相殘害更讓你們滿意的結果了,是吧?”
    “皇上,你以為她以前就不恨你嗎?要不是你橫刀奪愛,她就是洛國的小公主,會嫁給她愛了那麼多年的大皇子朱錫,要不是你北上,她敬愛的親生父親怎麼會自刎也不肯見她最後一麵,要不是……”
    “夠了,那朕就好好跟你說說。小魚愛了那麼多年的朱錫,表麵上看著是在我黎國當質子多年,實際上他早就效忠我了,他一個撿來的孩子怎麼能和朱靖比。那年我去洛國迎娶小魚之時他就知道;她那曾是一國之君的親生父親早已知曉我黎國的野心,他將小魚嫁給我隻因他是她的父親;還有那年我將你帶進宮,是因為我想看小魚吃醋的樣子……”
    “皇上,臣妾還有一句想問,若多年前在洛國娶的是我,是否……”顫抖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心灰意冷的質問。
    “虞妃,若當年朕娶的是你,恐怕你與那些後宮的女子別無差異。那年朕去洛國提親,說要李家女兒,並非是你李虞,而是藍虞,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是她。”劉蔚拿起茶杯,若有所思的說。
    “隻是可惜,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臣妾的替身,命運呀就是那麼愛捉弄人。”虞妃笑著,仿佛看透了這一切,原來她以為他對她有一些情意,原來什麼都沒有。
    “我知道她一直以為是你的替身,朕從來沒有解釋過,你知道的啊,小魚倔強,她當自己是個替身都能跟我呼風喚雨,倘若讓她知道我愛的人一直是她,還不要了我的命!”劉蔚說著,想起了她,淺笑著,那笑,竟然讓虞妃看得癡了。
    6
    “劉全,你說,她是不是對我下了蠱?”劉蔚看著新換來的一池海棠,笑問。
    “皇上,您?”劉全詫異,想起前兩年劉蔚讓他查關於苗族女子蠱術之事,後背發冷。
    “別擔心,她不會做那害人之事,更何況她最怕蟲子了。”劉蔚笑了笑,轉身去了書房,陽光灑過,斑斑點點,劉蔚想起那年,她剛剛生下鈺兒沒多久,非吵著讓他給鈺兒抄佛經。她就坐在他身邊,一邊給他磨墨,一邊笑他皺眉好醜。
    是啊,她那麼善良的女子,怎麼會蠱術呢!也隻有他這樣的變態才會,對不對?
    他自認光明磊落,直到他北上,他就開始擔心,洛國是她曾經的家,有著她過往。他變成了一個為愛患得患失的孩子,對她開始用蠱術,那年,他們的孩子到來,他才停下這種瘋狂。可是後來,她的家鄉成為他的戰利品,不停地爭吵與傷害,讓他再次瘋狂,甚至更甚,就連她有了第二個孩子的時候,他都不曾停下來。
    想起鈺兒,那時還不會說話,整天咿咿呀呀,小魚總是笑著哼著家鄉的兒歌哄他入睡,鈺兒的太多她都親力親為,她生下鈺兒醒來時就對他說過,她是鈺兒的娘,是他的妻,除此之外,她不再奢求任何。
    隻是他太怕失去她了,大火之後的那晚彌漫著血腥的絕望,所有人都以為是她放棄了那個孩子,其實是他。
    7
    初見她是多久前的事了?那年是煙花三月的黎京,洛國派二皇子朱靖來黎國朝貢,她來看她的心上人,在黎京當人質的洛國大皇子朱錫。那日他在城門之上,見到她抑製不住心中的歡喜,跳下轎子,飛奔到朱錫麵前,淺淺的笑容,張開著的雙臂,顧不得什麼禮儀,身著一身男子青衫的她看上去那樣紮眼,露出的小虎牙那麼可愛,與朱錫擁抱時露出的羞怯姿態,那是他多少個日夜都不曾遇到的。從此他生命為之奮鬥的除了皇位,多了一個她。
    沒出幾日,是她偷跑出來,在黎京的街角迷路撞到他。那一撞,似乎就撞進了他的心裏,那時還很好奇那種感覺,後來想了很久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一顆種子紮進他的土壤靜待生根發芽。
    大婚那晚,她哭著對他說,“我不想嫁給你,我不愛你,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應該有愛人,應該知道奪人所愛是一件卑劣的事情”、“我知道你喜歡的是我姐姐,所以我不能嫁給你。”
    她哭花了妝,哭得他那顆心沒規律跳動,哭得讓那晚的月光黯然失色。
    他知道她不甘心,與她打賭,“你若能一個時辰出了這個宮院,我便放你走。”
    “倘若我不出了這宮院,我就甘心在你身邊,再也不想逃走之事,做你的妻子。”她哭著,笑著,伸出手,“你跟我拉勾勾,不許反悔。”
    他悶笑,伸出手指應允,立誓過後,她跑了,他笑著,笑她的可愛,她不知,阻擋她逃離的並非是這個宮牆,而是這宮牆中的人。
    在城門見到她,那時她的二哥,朱靖,擦了擦藍虞的眼淚,低下身將準備好的鞋子給藍虞穿上,“鞋都跑丟了,丫頭,以後不能再這樣。”
    朱靖頓了一下,緊緊抱住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的她,心就像是被撕裂一般,“父王讓我告訴你,要保重,任何人不得輕信,除了劉蔚。以後劉蔚就是你的夫,就是你的天,你的以後,與洛國再無關係。”
    你的以後,與洛國再無關係。一句話,這一生,自此斷成了兩世。
    她是被朱靖送回到他身邊,他接過懷裏的她,將她放下,對她說:“自己走回去。”
    藍虞沒有任何表情,在許嫣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回那個剛剛逃走的地方,沒有回頭。那夜,藍虞在劉蔚的身下,變成了女人,變成了另一個人。
    從那時,他一步一步走向皇位,她就一直在他身邊,就如當初的誓言,甘心在他身邊,做他的妻子。
    8
    鬥轉星移,又過了幾年。
    一場夢醒來,還未覺醒,匕首已經在他的腰間。
    “皇阿瑪,對不起。”此時的劉鈺,聲音沉穩,像極了他。
    劉蔚並未詫異,轉過身看著劉鈺以及身後的護衛,看得有些入了神,“鈺兒,你都這麼大了,你的眉眼像極了你的母親。”
    劉鈺叫退了他人,“皇阿瑪,世人皆言你愛我的額娘,可惜……”
    “是啊,可惜,你的額娘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
    “那夜,路那麼長,額娘抱著我跑了那麼遠,還是被他們追回來了。皇阿瑪,我,為何我被抱了回來,而額娘不知所蹤了?”
    劉蔚笑了笑,血還在流,沉默以對,麵色蒼白。
    未及,那女子像是從畫中走出來,劉蔚看得癡了,淺笑,她走到他身邊,抽出他背後的匕首,扶起他到一邊,“阿蔚,阿蔚。”
    “小魚,別再離開我了。”劉蔚握著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語氣微弱,他身邊的女子哭得厲害,卻再無掙紮。
    劉鈺走出了蘭宮,還是無法從震驚中走出來,“劉全,這蘭宮,燒了吧!”
    身邊的劉全心一沉,吩咐下去,隱約聽見那句飄在風中“這麼多年,這蘭宮囚的是他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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