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町把自己蜷縮在韶音職員更衣室的一角，努力的，蜷縮，蜷縮。
    似乎一個人把自己縮的越小，越能夠減少無助，越能夠減少慌亂與茫然；似乎一個人把自己占據的空間降到最小值，就能夠增加一點點的安全感，哪怕是一點點。
    筱町恨不得自己變成一個西瓜，或者，一粒豆子。
    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到手腳發麻。黎雨從前台結束工作進來的時候，筱町就是這個樣子，和她進來之後一樣。
    擁抱自己的姿勢。
    仿佛一隻無形的手用力的拽了一下黎雨的心髒，生疼。
    黎雨悄聲的換好便服外套，坐到筱町的一側，伸出一隻手臂，輕輕的有節奏的拍著筱町的後輩。
    “姐，一切都會好的。”黎雨的聲音極輕極輕，甚至比從隔音牆壁後傳來的音樂聲還要輕。
    “我沒事——就是有點亂，”筱町的聲音悶悶的，“有點鬧心。”
    “姐……”
    黎雨不再說什麼，默默的陪著，到夜深。
    馮誌玨有些發蒙，社團進入決賽是好事吧？自己被TR相中是好事吧？可為什麼心裏這麼不舒服呢？
    晚上的排練一連幾次的忘記動作錯過台詞，青和無奈的宣布結束休息，馮誌玨一屁股坐在地上，灌了一肚子冰水，頭腦也沒有涼下半分。
    真是見鬼了。馮誌玨丟下空水瓶，後悔著急解渴而忘了冷卻腦袋。
    萱萱遠遠的看了她一眼，走開，和隋強不知道說著什麼，兩個人一起走了。
    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青和看馮誌玨還在那兒悶悶坐著，跑過了踢了一腳。
    “喂！回家了！”
    馮誌玨抬起眼皮，又無力的垂下。
    “我一個人清靜會兒。”
    “和女朋友吵架了？”
    “有的吵就好了。啊——”馮誌玨有氣無力的側身栽倒，長歎一聲。
    青和又踢了一腳。
    “爽快點兒跟哥們兒說說！上次不就是個誤會？小婕有點小心眼兒，大家都知道。萱萱也沒說什麼。”
    “萱萱？嗬，嗬嗬。”
    馮誌玨冷笑。回想那天小婕鬧脾氣離開後，他拖住萱萱要求說明情況，她為什麼發短信讓筱町過來，小婕又是鬧得哪一出。結果，萱萱麵無表情的盯了他三分鍾，然後到今天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個字。至於筱町，打電話不接，發短信隻回複了一句：“等我心情好一點再見麵。”
    他做錯什麼了嗎？
    “我做錯什麼了嗎？”
    “……你是沒做錯什麼，”青和試圖捋順整個事情，幫他分析，“可也沒做對什麼。”
    “啊呀，怎麼感覺筱町變了呢？”
    “應該是你還不夠了解她吧，畢竟交往時間不長……等一下，我有電話。”
    青和沒有避嫌，馮誌玨清楚的看到了來電顯示，是小婕。
    “怎麼了？我和阿飛還在體育館……啊，知道了……嗯……”
    青和的聲音低下去，臉色也變得低沉。
    “阿飛，小婕腿傷複發了。”
    周末的醫院人也不少，筱町上上下下跑了幾次才找到中西醫結合的門診室，等待的座椅上滿滿的人，交頭接耳沒一處安靜。
    筱町靠在牆角，等著叫號。
    其實筱町本不想來這種大醫院的，人多，花的時間多，花的錢更多。可是，住處附近的小醫院說沒的賣有關睡眠治療的精神藥劑，隻能去大醫院，就像母親常吃的幾類藥，平常的藥店根本買不到，每次都是她或者妹妹帶著母親做了汽車坐火車的趕赴省會，去大醫院開方子，故鄉一個二線城市，還沒有一所醫院夠資格。
    來之前手機詢問醫生同學要看哪一科，建議是中醫門診，隻是自己這麼長時間的失眠，怕是都有心理陰影，還是中西醫結合靠譜些，畢竟那些中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起作用，筱町再也不想多失眠哪怕一天。
    痛苦這個東西，多一天都是殘忍。不好的東西，筱町的應對方式從來都很果斷，例如考試失敗，例如感情糾結……
    眼看時間將近中午，終於輪到了筱町。
    從門診室出來的時候，筱町一陣無力，真是，太可笑了，自己。
    通宵不寐，心煩易怒，口苦咽幹，頭痛頭暈，總結就是肝火鬱結，說白了，生氣氣大發了。醫生診脈、看舌苔，一水的流程下來，說得頭頭是道，而筱町，無言以對。
    她明白，自己就是個愛生悶氣的人。什麼都不說，什麼情況都能笑出來，什麼都說無所謂，內心怎麼想，誰知道呢？
    這種事情，還真是讓人鬱悶呢！
    筱町取了一袋子的中藥，遞出身份證等著睡眠西藥的審核，拿出手機，翻出對話框。
    “阿飛，我們見麵吧。”發送。
    西藥盒子上印著綠色的“精神藥物”四個字，很不舒服。筱町忽略藥劑師打量的目光，背起包包準備出去填飽肚子。為了應對各種化驗，筱町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再不管不顧，恐怕下午就要直接去急診掛糖水了。
    長長的醫院走廊漂浮著濃濃的消毒水味，筱町抽抽鼻子，響亮的打了個噴嚏，眼前花了一下，人群的影子多了一重。筱町定定神，重新看過去，一個人走進，站在麵前，很麵熟。筱町又定定神，嗯，是真的很熟。
    筱町想到了剛發出去的短信，什麼時候手機還有召喚功能？
    男人長相帥氣清俊，劍眉星目，高鼻梁尖下巴，典型的二次元動漫男主畫風。
    筱町打起精神，想著不管是擇日不如撞日，還是說曹操曹操到，反正，就這樣了。
    “誌玨，我們……”
    “你怎麼在這裏？”
    “呃，在醫院，當然是看醫生。你呢？”
    “小婕住院了。她以前發生過車禍，左腿動了手術，昨天突然疼起來，說是後遺症。”
    “哦，那要好好養養。剛剛，我發了短信，你看了嗎？”
    “啊？”馮誌玨低頭翻手機，筱町阻止。
    “既然見到，不用看了。誌玨，耽誤你幾分鍾，我們談談吧。”
    醫院的夥食很清淡，很清淡，筱町懷疑裏麵根本沒放鹽。草草安撫了自己的胃，筱町才放下筷子，笑了。
    馮誌玨已經開始的意外、疑惑變成了十分的意外、十分的疑惑，筱町不管自己幹坐在她對麵，自顧自的吃完了午餐，後又大咧咧的連嘴都沒擦就衝著他笑，笑得人心裏發毛。
    “筱町，你哪裏不舒服嗎？”
    “哦，沒有，我很正常啊！”
    “可、可是，你現在、有點……”馮誌玨不知道怎麼形容，猶豫了半天，“跟以前不一樣。”
    “那是我太小心翼翼了，想的太多，所以，讓你誤會了。我其實挺分裂的一個人，說話也沒輕沒重，你出現的太意外，我隻能按照老師教的去做。”筱町盡量淡然的描述著自己的變化，“但是，老師說，戀愛不是逢場作戲，累了，就沒意思了。”
    “老師？”
    “嗯，有那麼一個人。”
    “可是我沒有要求你……”
    “是我的原因，第一次戀愛，總是沒經驗的。現在的我很陌生嗎？還好吧，我又不是真的精神有問題。不過，也不好說。”筱町指著桌麵上一袋子嚇人分量的藥品——十幾盒調配好的中藥和一盒西藥。
    “你到底哪裏不舒服？”
    “失眠。啊，和之前半夜找你的不一樣，那是自找的，這次是，身體這個機器壞了。一個多月了。”
    “是不是我們的事情……你不用想太多，我都會解決的。”
    “不是，真的。”
    “那你為什麼吃中藥，生病難受的話輸液更快啊。”
    “失眠你輸個什麼液？”
    “失眠吃中藥？沒聽說過。”
    “……”這很離譜嗎大哥？筱町突然發現自己智商不夠，“失眠說是小病還難受，說是大病又死不了，挺尷尬的病症，隻好中藥調節一下。”
    “哎，睡不著可以通過吃水果蔬菜和肉類什麼的改善的，或者點什麼香之類的。”
    “一個多月，食療有用我為什麼來這兒？”
    “啊，你應該累累自己出些汗，睡前泡個熱水澡，我要是三天不合眼，第四天都走不動。再者，一般晚上睡不著白天可以睡一點……”
    “能睡著就不是病了。”筱町突然說什麼的興致都沒有了，為什麼會這樣……
    馮誌玨，真的，不是和自己在一個頻道上的人。
    就這樣，話題再也沒有回來過。
    公園裏，筱町抱著一顆白樺樹，仰著頭，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應該擺出什麼表情。
    原來，那麼累，是因為自己一直不是自己。
    原來，突然找回自己，他們之間就無話可說了。
    原來，談戀愛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喂！”
    後腦被人輕輕敲了一記，筱町回頭，自己的藥袋子已經被男人研究了個遍。
    陽光都過白樺林層層綠葉，斑斑點點的灑落在那人的頭上，身上，仿佛一幅畫，一副比那些漫展上展出的精心修飾過的畫作還美好的畫，活生生的有溫度的畫。
    筱町有些出神，就像那天的黑瞎子摘下眼鏡露出的是寒水的臉。那天，好像也是如此，如此的莫名出神。
    “還好吧？”
    男人抬起頭，和腦海中的那張臉一點點重合，眼角眉梢都是那麼生動。
    “不好，一點也不好。”
    筱町從袋子裏抽出病例，翻開，給他看。
    寒水深深的歎口氣，深深的。
    寒水放下病例，拉過筱町的手扣在自己的腰上，讓她的額頭抵著他的肩膀。
    頭頂傳來呼吸的溫熱。
    “人的擁抱，總比一棵樹來的溫暖。會好的，別擔心，我在這裏。”
    筱町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