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莫府。
    “少爺……”輕輕地敲門聲響起，知曉那人淺眠，此時應該已經醒轉，門外的人猶豫了一會，大聲說道，“收喜帕的人快要來了，少爺合該好好準備才是。”
    “嗯，知道了。”溫潤如珠落玉盤的聲音傳來，“不要再叫我少爺了，凰兒……”
    中原一直留有一種習俗，便是男子嫁人之前，身份高的出身好的稱為少爺，出身不好的身份低的稱為小夥，嫁人或者是將身子給了女子之後，稱為公子或是姑爺。
    門外一向大大咧咧的人突地紅了臉。
    害怕莫如煙一個癡兒不知輕重地傷了自家公子，重千凰在喜房外守了一整夜，精神高度集中，準備隨時出擊。誰知，那人竟把人丟在房裏後便再也沒有出現，怕是自己眼花，重千凰故意去聽了一次牆角，什麼聲音也沒有。倒叫重千凰白白擔心了一場。
    但，總有一天，少爺要屬於那個女人的吧，從身到心。重千凰有點兒惆悵。
    一會兒過後，幾個老年人如期出現在莫府新房門口。
    正欲敲門，門卻自己開了。一身白衣如洗的年輕男子出現在視野中，白衣黑發，幹淨溫俊秀，竟叫幾個見多了美人的老男人傻了眼。
    “景公子可方便讓奴幾個進去？”
    “自然。”
    蕭景卿退到一邊，做了個請的姿勢。
    “少爺！”雖說蕭景卿那張幹過分俊秀的臉重千凰看了十幾年，可無論如何也沒有看膩……好像也永遠會被驚豔到，隨時隨地，無時無刻。
    待看到蕭景卿不正常的臉色，重千凰這才從呆愣中回過神來，急急奔上前去：“怎麼了？又是哪裏不舒服嗎？”
    這人的身子真是差得過分，時不時病一場，生個發熱之類的小病就像家常便飯一般。這幾年零零星星不知道病了多少次，雖說已經略略有些習慣，但到底還是免不了擔心。
    蕭景卿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略略偏過身子對眼前滿臉急色的女子笑了笑：“沒事，凰兒不要擔心……隻是，以後不要再叫我少爺了呐。”
    重千凰的目光閃了閃，有些黯然。
    常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蕭景卿便是這樣一個如玉少年吧，隻是，再怎麼溫暖，再怎麼讓人心疼，終究是別人的。得不到，搶不來，縱是求，也未必能求得了。
    “景公子若是不舒服的話，先去歇著吧。一會可是要去見莫家主母大人的，可要好好準備，別叫人瞧低了。“
    玉盆上的白色帕子被血染成了紅色，看起來頗為駭人。為首的男子對蕭景卿笑了一下，夾雜著幾點羞澀和幾點曖昧。
    這麼多血，想來昨晚定是被好好疼愛了一番……
    蕭景卿有幾分不好意思，露出一個清淺的笑意來，道了聲諾，便自顧自回到了房裏。
    這一回房不禁傻了眼。這哪裏還是自己借著月光看了整整一晚的房間啊，分明便是被人完完全全調換了呐。大紅色帶有龍鳳圖案的喜被換成了清一色的白色，桌上的瓜果點心和蠟燭殘淚都被收走，代之以各種樣式的玉製娃娃。看到這樣可愛的物件本該開心才是，蕭景卿當下卻完全不覺得。
    餓，很餓……成親成到沒有東西飽肚的男子，自古以來大概隻有他一個了。
    蕭景卿在內裏把自己鄙視了個遍，麵上確實一副再平常不過的樣子。
    仰麵往床上一靠……手臂上傳來陣陣揪心的痛。蕭景卿皺了皺眉，有些氣急敗壞地囑咐了句：“凰兒替我看好門，不要讓人闖進來。”便匆匆進了裏間。
    其實，這樣偏僻的地方除了幾個迷了路的，哪會有人闖過來，更遑論，莫家二小姐瘋瘋癲癲，囂張跋扈，牛鬼蛇神照欺不誤，誰人敢過來。若是蕭景卿有些許名氣還好，畢竟作為蕭家二少爺，身份著實不低。可在出嫁之前，除了知道這個名字，江湖上完全沒有一丁點兒的關於蕭景卿的消息，加之嫁的又是一個傻子。
    於是，人們就免不了私下猜測，定是因了貌不驚人才被蕭家所棄，否則，怎會委身又怎願委身。
    不知蕭景卿在裏麵做些什麼，一時重千凰胡思亂想起來。自然，想了好多好多，最終的確是對莫如煙的厭棄。
    癡了也好，傻了也罷，重千凰覺得在新婚之夜就把蕭景卿一個人丟在房裏就是不對。雖然……那晚蕭景卿完好無損這個認知讓她有一些喜悅。
    重千凰鼻子裏哼了幾聲，騰出一隻耳朵來偷聽房裏的聲響。
    這廂蕭景卿忙得很，洗洗換換，分秒必爭，那邊莫如煙也不見消停。
    “且兒，且兒……”莫如煙悠悠閑閑地坐在床上，將昨晚被自己踢下床在地上昏睡了一個晚上的人吵醒，“且兒，你不要死啊，嗚嗚……死了煙兒就沒有東西玩了……嗚嗚……”
    渾身酸痛的尚且幽幽醒轉，費力地從冰涼的地上爬起來，捏捏手，甩甩頭，內裏又氣又恨，麵上卻盡力控製著，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來：“妻主說笑了，且兒不會死的，且兒可是要陪著妻主到老的呢……”
    莫如煙一雙鳳眼眯成了一條縫，拍著手笑，就差流哈喇子了：“且兒真好，親親，木馬。”
    隔空送了個吻過去。
    尚且毫不遮掩地翻了個白眼，心道：當我三歲小孩呢。更何況，就算是三歲小孩也該給顆糖才是，像這樣陪伴了無數年，連個小銀絲都沒有得到過的人大概這天底下除了自己再無第二個了吧。不過，哼哼，尚且微眯了眯眼，露出一絲得意來。
    “妻主，親親。”已經習慣了的尚且漫不經心地回了個吻，隻不過也是隔空的罷了。
    說起來嫁給這個女子六年，卻至今仍未與之肌膚相親，尚且一向自恃容貌姣好，至於房中秘術也是讓人欲仙欲死，恨不能抵死纏綿，天下女子，哪個不被蠱惑？
    外界傳言，莫家二小姐腦子不好使，那些方麵卻也開竅，夜夜留宿主君處，六年來，從未間斷。如何如何的琴瑟和諧，如何如何的魚水為歡，又是如何如何的千嬌百媚……一想到這些，尚且便忍不住抽他人一巴掌。這六年來，那人從未讓自己在床上睡過。也幸而自己身子好，經得起她折騰，睡了這麼多年地板，愣是沒睡出什麼大毛病來。
    趁著尚且愣神的當兒，莫如煙一個箭步衝過去，重力作用大得驚人。
    尚且身子一晃，撞到了桌子，疼的一抽。那一聲尖叫還未出口，便看見桌上茶杯瓷器各色玩意兒東倒西歪，乒乒乓乓地砸在地上砰砰作響。穿透耳膜的清脆聲響咯得尚且的耳朵劇痛，恨不能吐血三升，相比而言，身上被撞的疼痛反而清減了許多。
    尚且眉頭緊皺，表情扭曲，跺了幾下腳，終是忍不住對莫如煙吼道：“我的姑奶奶，你倒是消停點呐……我肉疼啊！”
    莫如煙依舊一副癡傻模樣，隻顧看著滿地的瓷片傻笑，甚至手舞足蹈地叫道：“且兒真厲害，嘻嘻，聲音好好聽哦，煙兒喜歡，煙兒還要聽！”
    正說著，瞅準尚且身後的高架櫃上僅存的幾個玉器作勢去推。尚且嚇了一跳，趕緊用力把人推出了屋子，在裏麵反鎖住門，然後才對著外麵小聲說道：“妻主且去看看景卿弟弟吧，且兒聽說那人好玩的緊呢……”
    “是哈？”門外的錦衣女子推了會門，發現門裏的男子絲毫沒有要放自個進去的意思，嘀嘀咕咕說了句什麼，便轉身往外走去。
    踏莎居雖說是莫府最偏僻的房子，倒也真真是富貴非常。入眼是雕欄畫棟，亭台樓閣，放目是鏡泊湖岸，楊柳如煙。
    莫府的富貴可見一斑。
    莫如煙蹦蹦跳跳地在踏莎居亂竄，恰巧遇上來此尋人的侍從歡無緒和未央子，左逃右逃，最後還是被一句誘惑性的“小姐的新玩具可美了，再不回去照看著被人搶走了可就難過了”攻下了城池，乖乖跟著人走。
    歡無緒和未央子對視一眼，對方眼裏殘留的驚豔一目了然，美，確實美，一種不可言說的美。
    真要形容的話，大概便是：鬱若春煙草，皎如秋月映。
    就算是配俊美聰慧的大小姐都綽綽有餘，更不用說是這樣一個虛有其表的傻女子。若真是被人搶了去，於那公子而言，說不得倒是天大的福分。
    莫如煙消停下來苦思冥想了一會：“那他好玩嗎？”
    歡無緒掩唇笑起來，曖昧道：“昨晚小姐不是試過了嗎？景公子流了那麼多血，小姐竟還不知道好不好玩？”
    “呃……”莫如煙抓耳撓腮，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頓了好久才嬉笑著說道，“煙兒不知道啦！”
    “嗬嗬……”歡無緒和未央子對視而笑，一左一右拉住莫如煙，也沒再說些什麼，便匆匆趕往主屋大廳。
    許是對新鮮事物的好奇，一路上莫如煙臉上帶笑，卻是沒有半分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