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皇者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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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辰夕知道葉輕霄多年來一直有正旦晨起看風雲的習慣,所以到了正旦,他一早便入宮陪葉輕霄,兩人到了定天門外,沿著梅花徑步行,再踏上石階,站在天壇上。
葉輕霄首先看到一團黑雲籠罩在西北方麵,頓時神色驟變,又感受了一下風向,確定晨起西風,更是臉色蒼白。
葉辰夕看葉輕霄的模樣已知道結果,卻仍問道:“怎麼樣?”
葉輕霄輕聲歎息:“黑雲起於西北、晨起西風皆五穀欠收之象。自我登基以來,年年歲朝西風。”
葉辰夕看他眉宇緊蹙,知他心中煩憂,便安慰道:“這不一定準的,你別放在心上。”
葉輕霄聞言苦笑:“可西北確實連年大旱,縱有太倉放糧,但一層層貪下去,真正到災民手裏的糧食卻不多。那邊的官員每次上奏章都說災民已安頓好了,若非摘星閣傳來消息,他們還不知道要瞞我到何時。”
葉辰夕用手指輕撫葉輕霄的那緊蹙的眉頭,說道:“國事繁瑣,總不能盡如人意。你別著急,總有辦法解決的。”
葉輕霄又是一聲輕歎:“麵對天災的時候我才發現,即使貴為一國之君,卻仍然很渺小。”
葉辰夕攬住他雙肩,無聲地安撫著他。葉輕霄被溫暖的氣息包圍著,全身如清泉滌蕩,心裏的焦燥慢慢平複下來,他把頭靠在葉辰夕肩膀,低聲說道:“等上元節過後,我便去百稔山祈雨。”
葉辰夕那淺淺的呼吸噴在葉輕霄臉上,他寵溺地看著葉輕霄,低聲說道:“隻要你開心,隨你。”
葉輕霄對上葉辰夕的目光,深邃的眼眸裏慢慢漾出笑意,臉部的笑容也瞬間柔和下來。那一刻,仿佛漫天星光都藏在他眼內,璀燦奪目。
一笑傾城,原來並非傳說。為了他一笑,葉辰夕願意把整個天下捧到他腳下,至死不渝。
因為西北連年大旱,葉輕霄提倡節檢,正旦並沒設宮宴,大朝儀之後,群臣便陸續離宮。葉辰夕要回府陪瓏太妃用午膳,下了朝便匆匆回府。葉幽然則留下來陪葉輕霄用膳。
今天的葉幽然身穿九章袞服,腰懸雲龍紋玉飾,並飾以四采綬帶,頭戴五采九玉冕冠,配上那皓顏犀齒,那豐姿玉貌連葉輕霄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到了清平殿,葉輕霄便命人擺禦膳,隻見宮女魚貫而入,擺好禦膳之後便行禮退下。
他們對桌而坐,葉幽然掃了一眼,桌上擺了五香鱖魚、釀冬菇盒、雞絲豆苗、鹵什錦和三鮮湯,另外還有一壺龍井和一個春盤。以一個皇帝而言,葉輕霄的禦膳實在過於簡樸,不由打趣道:“您費盡心機才登上帝位,結果禦膳卻比不上那些京官的膳食,您不覺得憋屈嗎?”
葉輕霄隻是淡然一笑,答道:“我登上大位又不是為了吃一頓好的。”頓了一下,他的眉宇輕蹙,繼續說道:“東越猶有艱食之民,我又怎能鋪張浪費?”
葉幽然抬起俊美的臉望向葉輕霄,安慰道:“您已經做得很好了。”
葉輕霄夾了一塊五香鱖魚放進葉幽然碗裏,溫言道:“趁熱吃。”
葉幽然咬了一口五香鱖魚,頓時滿嘴魚香,十分鮮美,他再吃了一口飯,慢慢咀嚼。葉輕霄看葉幽然吃得津津有味,也舉箸吃了起來。他們兩人皆是舉止優雅之人,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股貴氣和從容,即使吃飯也能讓人悅心賞目。
吃至半飽,葉輕霄忽然露出一抹如陽光般燦爛的笑意,說道:“正旦少不得要吃餃子,你快看看能不能吃到紅棗餡的。”
以東越的習俗,正旦必定要吃餃子,餃子裏麵混了很多種餡,如果能吃到紅棗餡的餃子,今年就能事事如意。
葉幽然想說一句“您多大了,還相信這種事”,但話到喉嚨,卻被滿滿的暖意包圍著。自母親含冤而死之後,他的日子過得十分艱辛,根本無暇顧及這些雜事。後來離京經商,一直四處奔波,每年守歲都形單隻影。現在雖已貴為恒王,卻已習慣了孤獨,縱娶了妻妾亦感情淡漠,難以感受天倫之樂。
唯有此時,與這名亦兄亦父的兄長共進午膳,聽著那一句“你快看看能不能吃到紅棗餡的”,他才能感受到那種遺失已久的暖意。
在葉輕霄那催促的眼神下,葉幽然隻得舉箸夾了一隻餃子,咬了一小口,卻是芹菜餡。
葉輕霄挑眉,也夾了一隻餃子放進嘴裏,鮮美的蝦味立刻散發開來,他略顯無奈地看了葉幽然一眼,說道:“看來,盡如人意這種事隻能出現在戲文中。”
葉幽然端起茶杯,把龍井湊到鼻子前聞香,頓時清香撲鼻。嫋嫋白煙從杯中升騰,朦朧了葉幽然那張舉世無雙的俊臉。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然後啜了一口茶,說道:“陛下決定何時去祈雨?”
葉輕霄放下竹箸,端起茶杯,讓杯中的蒸氣薰著他的臉龐,整個人放鬆了下來:“過了上元節就去。為表誠意,我這次打算徒步去天壇。”
葉幽然聞言一驚,連端著茶杯的手都輕顫了下:“不行,這樣太危險了。陛下身為一國之君,應當以自身安危為重,豈可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葉輕霄的眼瞼半垂,神色落寂:“自我登基以來,連年大旱。我雖恤災免賦,卻仍然黎庶顛連。我如今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希望上蒼看在我誠心的份上,降下祥雨,免去蒼生之苦。”
葉幽然看著葉輕霄那落寞的模樣,縱想再勸亦不知該如何說出口。少頃,他終於幽歎一聲,放下茶杯,說道:“臣有一個請求,希望陛下答應。”
葉輕霄抬眸望向葉幽然,神色疑惑:“但說無妨。”
葉幽然沉默片刻,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跪了下來:“臣知道這件事會讓陛下為難,但請陛下務必聽臣之言,否則必有後患。”
葉輕霄見狀,同樣放下茶杯,起身去扶葉幽然,溫言道:“有什麼事先起來再說,這些年來,隻要你有所求,我何時拒絕過?”
葉幽然卻不動如山,堅決地道:“這件事,臣必須跪著說。”
葉輕霄素知葉幽然性情倔強,此刻看他鐵了心跪著,隻得無奈地說道:“你說吧,我洗耳恭聽。”
沒人知道那一夜葉幽然和葉輕霄說了什麼,隻知道那夜清平殿的燭火亮了一夜,直至昧爽時刻,葉幽然才行禮退下。
臨別前,葉幽然不經意間看見葉輕霄以指尖按住眉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於是說道:“臣並非有心逼迫陛下,隻是因為前車之鑒,讓臣心有隱憂,臣不想再重蹈覆轍。”
語畢,葉幽然打開殿門,陣陣寒風吹入殿中,把一室暖意吹散,葉輕霄站在殿門處,任由冷風刮過他的臉。幾抹紅霞把天邊染得豔麗如火,霞光照射入殿,層層籠罩在這名青年天子身上,卻無法讓人感覺到暖意,反而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感。
看著這樣的葉輕霄,讓葉幽然忍不住心酸,但他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的,他不能因為心疼而放棄自己的堅持。
葉輕霄讀懂了葉幽然的眼神,回以一抹苦澀的笑意:“我明白,我既然答應了你,便不會食言。”
葉幽然實在無法坦然麵對葉輕霄那一身濃烈如酒的蒼涼,隻得快步離去。葉輕霄目送葉幽然離去,長袖迎風,身形畢挺如劍。良久,他才把目光轉向如染胭脂的天邊,那熠熠霞光幾乎灼傷他的眼睛。
墨以塵身穿錦緞,腰圍玉帶,襯得那肌膚美皙如玉。他手裏提著一個食盒,繞過一條幽靜的小巷,來到一棟宅園前,輕輕敲了門。
少頃,門緩緩打開,露出薛淩雲那俊逸非凡的臉,兩人交換一抹淡笑,並肩走進堂屋。
墨以塵放下食盒,解了狐皮披風,掛到牆上。
薛淩雲早已在桌上擺好酒菜,菜式不多,隻有一隻烤雞和幾蝶下酒菜,但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中聞到陣陣肉香,不禁讓人饑腸轆轆。
墨以塵把食盒中的春盤擺到桌上,薛淩雲則開始煮酒,屋中很快便彌漫著一陣酒香。薛淩雲用勺子把酒倒入瓷杯中,然後抬眸看了墨以塵一眼,隻見那張俊美的臉在嫋嫋白煙中帶著淡然的笑意,他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年少時,他們也是這樣對桌煮酒。
那時候他們兩小無猜,隻消一個眼神便能心意相通。如今多年過去,他們的心意未變,但這段情卻在歲月流逝中漸漸染上了雜質,不再純粹如初。
“在想什麼?”墨以塵撕了一隻雞腿放進薛淩支的碗中,溫言問道。
薛淩雲回過神來,放下勺子,說道:“隻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墨以塵撕開雞肉,慢慢嚼了起來,直至吞下口中的雞肉,他才說道:“那些都過去了。”
薛淩雲聞言呼吸一窒,悶悶地吃著手中的雞腿。
墨以塵端起麵前的酒杯,繼續說道:“我的一生,幾乎什麼都經曆過了,嚐遍了人間冷暖,隻覺得人生如戲。”
他在那蕩漾的酒痕中看見自己眉宇間的蒼桑,不禁歎息一聲:“我們這一生中,有很多言不由衷的時候,更需時時刻刻掛著麵具做人。唯有麵對你時,能說上幾句真心話。我很慶幸,到了此時此刻,我們仍能對酌笑談。”
語畢,墨以塵仰頭把杯中之物飲盡,薛淩雲沒看見他在仰頭那刻把自己的淚光硬生生迫了回去。
薛淩雲聽罷,也喝盡杯中美酒。
待薛淩雲放下酒杯之後,墨以塵又為他添上一杯,兩人默默地碰杯,一杯杯慢飲。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裏,他們以美酒祭自己那段無聲逝去的韶華年,以及那段讓他們刻骨銘心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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