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小白，誰都這麼叫他。可轉過來的那張臉，卻黑得無法無天。據說，初中時，小白一張臉猶如漢白玉，自稱玉麵公子。可到了高中，那張臉的膚色變化之快堪比全麵提速的高鐵，一眨眼就像刷了一層黑油漆。有那麼一次，露露在我們班炫耀她新買的BB霜，糖衣開玩笑說：“小白，抹白你的臉，這瓶BB霜夠麼？”小白滿不在乎地說：“人家古天樂多黑，人家粉絲多少？我雖然隻比他帥一點點~~~~~”好吧，我不揭這個自戀狂的短了。
    小白之所以變臉如此迅速，是因為他戀上了籃球。想想老在太陽底下暴曬，太熱了還脫了上衣曬排骨的情景，他不黑才怪呢！難道說他是故意要曬得黑黑的，好和他的偶像科比更加有緣？小白打球很有味道，老是玩三步上籃的把戲。隻見他緊跑幾步，然後一躍，整個人就像一隻亮翅的鴿子，手上托著籃球，手腕處一抖，籃球就漂亮地進了框。我威逼利誘讓他教我，他在教了第N遍的時候，終於失去了耐心，把籃球一扔，說：“小武，I服了YOU。我本來以為你不這麼差的。當時他站在籃筐下，我一個定點投球向籃筐砸去，奇跡的是，球進了，然後砸向了他。以前常在電視劇裏看到武藝平平的少年麵對仇敵，忽然爆發驚人的力量把高手給殺了，總覺得幼稚，現在我信了。那時，你叫我堅持唯心主義，我也會答應的。
    以此事件為契機，我從小白那裏學了點三腳貓的籃球功夫。（估計小白對這件事耿耿於懷，沒細心教授）當徒弟的日子，我發現小白很喜歡寫詩。有一段時間，他仿佛是乾隆附體了，每天裏寫各種各樣的詩，從朦朧詩到現代派，從邊塞詩到閨怨詩，恨不能一手狼毫恣意潑墨，一手鋼筆娟秀靈動。他的讀書筆記不用說全是詩了。根叔那回特別讚美了他的詩，說是獨具美感雲雲。一時全班傳閱，有了洛陽紙貴的味道。出於徒弟的忠肝義膽，我和了一首。小白對我這偽文藝青年的詩嗤之以鼻：“不要和菲爾普斯比遊泳，也不要和郭晶晶比跳水，最重要的是不要和科比比籃球。”向上插了一句：“最最重要的詩，不要和小白比寫詩。從此我又學會了比興。
    我以為小白會像希臘神話了戀上自己的倒影的神納西斯一樣繼續自戀下去，可他又戀上了別人。他和那個女生是初中同學，不知為何在高三才擦出火花。每每下了晚自習，小白就會在窗口看見他的朱麗葉，然後雙雙消失。這個窗口因此無限浪漫，讓人想起錢鍾書對窗子精辟的解讀。小白秉承了中世紀的騎士之風，總要把她送到家裏才肯回寢室。有一次“朱麗葉”來教室找他而他不在，她就回去了。不到半分鍾，小白進教室聽了這一情況，立即如旋風一樣追了出去，刮倒一張桌子好一把椅子。小蛙無可奈何地收拾著這一片狼藉，說：“戀愛中的犀牛啊！”TObehonest，我猜班上大部分人都在感慨：幸好他們兩個不是同班的，不然，我們班就會有另一版的瓊瑤劇看了。
    高考臨近，小白送朱麗葉回家時碰著了桂花，桂花大怒（應該是沒想到殺雞儆猴毫無效果吧。我插一句，幸好他沒看見朱麗葉坐在小白的腿上的時候，不然，估計他會崩潰）：“小白你再這麼不思進取下去，你就考個二本得了！”桂花一向以預言精準而著名，這句話無異於宣判死刑。小白的那張黑臉再路燈下扭曲的特別厲害，讓我以為他患了麵部神經失調症。（很不幸，我見證了這一場麵）大概是經曆了痛徹心扉加深思熟慮吧，總之，他們決定分手快樂了。朱麗葉是我們E中的風雲人物，以和校草的一段戀愛揚名校園，再次分手似乎好像應該毫無影響，但小白卻狠狠消沉了一段時間。所謂“蚱蜢雙舟，載不動許多愁”，所謂“芭蕉葉，一卷碧綠的哀傷”（這是小白以前詩裏的句子）就是這樣吧。杜甫說“賦到滄桑句便工”，我們以為他會有什麼驚世駭俗的詩流芳於校園，都不敢去安慰他，生怕有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詩給我我們安慰沒了，那才是曆史的損失。可是他每日裏失魂落魄，目光渙散無比，似乎沒有聚焦。突然舉目四顧時目光卻亮得嚇人，仿佛要從那摳出朱麗葉的身影來，再沒有寫詩的雅興了。
    有人說戀愛是一所學校，那麼失戀就是從學校畢業了。小白在這所學校就讀的是文學係，卻從哲學係畢業了。課間，小白總是閉目凝神，一副參禪入定的模樣，嘴裏則滔滔不絕地吐出出世之言。仿佛因為看破愛情，繼而看破紅塵，一躍而至佛的高度，悲憫這可憐可笑的眾生。隻要他一開口，方圓五米內的人集體受了緊箍咒似的紛紛逃竄。糖衣邊逃邊喊：“小武，看在觀音菩薩加如來佛祖的份上，你去和他談吧！反正你們倆都不正常！”小白閉目冷冷地說：“世上很多人以為自己是主流，就是正常的，這恰恰是最大的不正常。”
    蔣小武這類人看熱鬧不嫌事大，當即湊熱鬧地過去了。小白像是一個偉大而淡漠的先知，猛一睜眼，用一種平板的語調說：“我知道你現在有什麼問題。你內心迷茫，沒有目標。”這一刻，我真的驚愕了，他說得分毫不差。他像是在和我說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說著如何消除迷茫，確定目標。那時候的小白有一種神經質的哲人風範，似乎在幽深的內心世界苦苦掙紮，有超脫於眾生之外。這神情，大概隻有《哈利波特》的預言老師特裏勞妮做著不自知的預言時可以比擬。我心裏有小小的感慨，何以醫好不自醫呢？糖衣和向上一直在爭論：如果小白犧牲高考而成為一個哲人，是E中的大幸呢還是大不幸呢？一直爭而未果。最後一次高考模擬前，我瞥見小白拿著英語筆記本在認認真真，規規矩矩地讀著，心裏鬆了一口氣，又有暗暗的失落。
    高考結束了，我問他怎麼處理他的哲人天賦，可他有點莫名其妙：“我的哲人天賦？你定位錯了吧！”忽然記起小白的跳高。小白絕對是一個跳高的好手，雖然他並不高。。曾經，他在我們班教室裏玩跳高，倆把椅子疊起來，再在上麵摞上一疊書，摞得搖搖欲墜，小白甚至不用助跑，就那麼跳了過去，書仍是搖搖欲墜，就是不倒。（我們班沒一個人可以與之媲美）運動會的時候，他的天賦卻用來跳遠了。結果~~~~我們隻好說，不相信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拿自己的缺點去比別人的優點的人，會死得很慘。算了，忘了小白曾經是個哲人，隻當他又參加了一次運動會吧。
    高考成績出來，桂花預言分毫不差，小白以一分之差未上一本線，但他以國防生的身份去了複旦，創造了E中有史以來的最大奇跡。“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都不夠形容了。這時的小白，有的是懶洋洋的歡愉，不提詩，不提愛，不談哲學，連籃球也少沾，仿佛飽食的獅子細眯著眼打量這個世界。他的臉開始變白，一種滿足的白。
    可我喜歡的，還是那個打籃球，寫詩，談戀愛，談哲學的黑臉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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