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事情越變越糟了。
    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實驗室，希爾夫人很高興我能來上班，因為這個誘導實驗目前隻有我在做，暫時調不出多餘的人手。我很欣慰，因為我沒有因為8天的缺勤就丟掉了這個實驗，但是後來證明我錯了——我徹底把事情搞砸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開始事情都好好的，所有的步驟都在按我的實驗計劃進行，機械在運轉，我等待著在那個適當的時候加入冷卻劑和細胞鬆弛素α【畫外音：一種起到細胞鬆弛素B（或秋水仙素）作用、但效率比細胞鬆弛素B（或秋水仙素）高的聯盟研製藥劑】，但是在離加入時間隻剩十秒時，我卻有些緊張——這是在正常不過的了，但我的頭卻開始疼起來。
    非常疼，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知覺，眼前出現了模糊的畫麵——黃色，綠色，血紅色……嘈雜的聲音淹沒了我的耳朵，那注射器碎裂的聲音都被噪音掩蓋，我跌倒在地，右手仿佛被燙了一下，然而那跟頭的疼痛相比簡直微不足道，我無法思考，甚至不能感知我在哪裏、在幹什麼……
    我也許看見了地獄，聽見了魔鬼的尖叫……我從未真的相信過什麼上帝或是諾科大人，不過我現在隻有一個想法：上帝，諾科大人，或是什麼別的我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宗教人物——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把我從地獄拉回人間……
    我的肌肉抽搐著，因為大腦的叛變它們也變得沒有組織，仿佛我的小腸和肺也開始燃燒，火焰一直蔓延到支氣管和胃，越燒越旺到了氣管和食道，繼而點燃了我的鼻子和舌頭，在我的臉的表麵蔓延，很可能馬上就要燒到頭發，再從眼睛進入到大腦裏繼續燒……
    不……不……水……誰能給我水……上帝……諾科大人……巴拉巴拉神（我不知道都有什麼神！）——不管是誰……給我一點水啊……救救我……救救我……
    我不知道是我失去了知覺，還是疼痛把五感完全埋沒，最後什麼也不剩了。
    疼痛仿佛是覆蓋了我的一生，時間已經對我來說沒有意義。然而它來得突然，去的也快，轉眼間我又發現自己躺在實驗室明亮刺眼的燈光下，腦袋沒有任何的不適，沒有魔鬼，沒有地獄，也沒有上帝或是諾科大人或是什麼別的神，五感又回到了我的大腦，而對麵牆上的表顯示剛剛不過才過了兩分鍾。
    右手火辣辣的疼——它被我無意識地放進了地上那一灘打碎的注射劑流出的冷卻劑和細胞鬆弛素α混合溶液裏，細胞鬆弛素α的劇毒已經開始傷害我的表皮細胞，幸虧有冷卻劑不讓毒素傳播的那麼快。我很快處理了傷處，這點疼痛和剛剛的頭痛相比不值得一提。
    包紮完畢，我活動了活動右手，運動神經沒有收到任何傷害，可以說在兩天之內就能好的徹底。但是，我隨即意識到了這件事帶來的最嚴重的後果——我的實驗，失敗了。
    因為沒有加入冷卻劑，高溫催化的生長素使珍貴的X867細胞全部死亡，而它本身的溶酶體中各種強效的分解酶腐蝕了所有的蛋白質、DNA、RNA甚至是特殊塑料製成的容器。從機器的窗口看見，實驗台上的那一灘不知什麼是什麼的膿水隻能用“一片狼藉”來形容，警報響起，向全實驗室的所有人殘忍地宣布：Game-Over。
    希爾夫人匆匆趕了過來，當她看見狼狽的我和機器時，臉色就像要把那一灘膿水給我灌下去一樣。
    “CC·卡特！你在逗我笑嗎？！”
    “沒有，主任……我頭疼所以……”
    不過沒有人相信我的話。
    而且，毫無疑問地，因為這次可笑的實驗失誤造成了極大的損失，我被炒了。
    前後不過兩三分鍾，我簡直不敢相信，從此我就不是這個實驗室的人了——那些在實驗室中的回憶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嘈雜混亂的休息區，整潔如新的實驗區，顯微鏡下清晰可愛的細胞，以及那些不在顯微鏡下看也是如此可親可愛的同事們……可是當希爾夫人說出那句絕情的話時，他們卻無力挽回主任的決定。
    我扯下了那件穿了兩年的白大褂，低著頭，從希爾夫人和眾多同事麵前走出實驗室，繼續直接走出了研究院的大門，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許當時我的腦袋裏隻剩下了一句話：一切都完了。
    我並不像小說或是電視上的那些研究員一樣，說什麼實驗室就是我的家。實驗室不能和我的家相提並論，但並不是說我對這裏沒有感情。我對實驗室的感情就如同一種習慣，每天自然地進進出出，突然發現自己再也不能隨便進去了，突然一下子茫然了，突然不知道該去做什麼，該怎麼在生活下去，怎麼工作，怎麼掙錢，怎麼養活老爸和自己……
    我坐在路邊仿古式的長椅上，看著我的手——一隻包著無紡布，另一隻裸露著，蒼白的細長指頭蜷曲著，看起來是那麼瘦弱無力。這是一雙實驗員的手，除了實驗它什麼也幹不了。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卻哭不出來。我的快樂和無憂無慮呢？它們哪兒去了？它們都拋棄了我，而我現在連眼淚都沒有了。
    從18歲加入研究院以來，我就以為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人了，我可以養活老爸了，我不能像個小孩一樣哭泣，所以我忘了怎麼哭，怎麼發脾氣，怎麼和老師頂嘴，怎麼反駁看不順眼的同學——因為實驗室裏的人都不會哭，都不會發脾氣，都不會和主任頂嘴，都不會對同事惡語相加——他們就像永遠掛著笑容的機器，而我也變成了一台永遠掛著笑容的機器。
    可是機器一下子沒有了電池，我該怎麼辦？
    是毀滅，還是再造，還是……再找一塊電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