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榴花盛開的五月，在過三歲生辰的當日，小豆子死了。
    他死前，哭著對我說：“娘親，我疼。”
    我的小豆子出生在榴花盛開的五月，我的小豆子屬兔。嬸母經常說，小殿下是個有福氣的，生在芳草鮮美的五月，一定會富貴饜足一生的。可是，有福氣的小豆子，隻堪堪活了三載。而我，卻束手無策，甚至在他喊疼的時候，我也束手無策，隻能笨拙地替他按壓前胸後背。
    我一想到這兒，就心如刀絞。
    不，不，我已經沒有心了，我的心，隨著小豆子軟軟地往我身上那一沉，沉入了深淵再也找不到了。可是，是什麼這樣疼呢？疼得我幾乎又要昏過去了。然而，我不能，我不隻是白純，還是小豆子的母親白純！
    我抬起一隻手，用力朝手臂咬去，直到一股鑽心的疼痛感傳來，直到嘴裏的鐵腥味氤氳開，才慢慢鬆開。我不能任由自己這種悲哀的情愫再度控製自己，我是小豆子的母親白純！——我不停地提醒自己。
    我緊緊地抱住小豆子，貪婪地盯著他粉嫩如畫的小臉看，控製住眼中蠢蠢欲出的淚水，咬牙道：“小豆子，你不要害怕，等一等娘親。娘親很快就來陪你！”
    “小姐，音妃娘娘說……”香雪氣喘籲籲地奔了進來，卻在觸及滿殿的詭異氣氛時嘎然住聲。她頓住了腳步，目光沉痛，但又猶自帶了一絲希望，定定地望著我。而此時，我緊緊地抱住小豆子不撒手，恍若無人之境。
    香雪突然疾步向我奔來，淒厲地哭喊一聲：“不，不！小豆子——”
    殿內的人聞得她的哭喊聲，頓時像得了什麼信號似地，都不約而同地哭泣起來，一時間，殿內悲淒萬分。
    我不滿地皺了皺眉：“吵什麼！出去！莫要吵著我的小豆子！”
    香雪驟然止了哭，抬起頭來凝視了我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我身邊的小豆子。她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又求證似地望向一旁仍然跪著的陳雲庭。陳雲庭滿臉的無奈和挫敗，垂下了眼。
    香雪滿臉淚水，卻仍擔憂地輕輕拍了拍我：“小姐，小豆子……睡熟了，你也去歇息吧。”
    我固執地摟著小豆子不肯鬆手，居然輕輕地對她笑了笑：“香雪，你莫要哄我了。我知道，我的小豆子死了。我隻是，想多抱抱他。”
    “小姐……”香雪不料我這樣輕鬆地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愣了愣，在看向小豆子的那一刻，她的眼淚攸然滴落了下來。
    “你去音妃那裏，可有什麼收獲？”
    “沒有。音妃娘娘說那秋葵也是杜妃娘娘給她的，是杜妃娘娘的遠親到北夏國弄來的。北夏國都用這個做成菜肴吃的。”香雪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渾身顫抖個不停，聲音雖然努力維持著平靜，卻偶爾還是會有那麼一兩個字帶著哭腔。
    “怎麼會這樣？”唯一的線索，竟然就這麼斷了？我握著的手緊了緊，毫無頭緒，怎麼辦？我的小豆子，就這樣死了？連個緣由凶手也查不到？
    “秋葵和曼陀羅本就相似，秋葵是可以食用的，而曼陀羅卻是一種毒藥，服之昏睡、痙攣，前期會渾身潮紅、發熱。”陳雲庭頓了頓，又說，“小殿下的症狀與曼陀羅中毒的症狀很相似。”
    “香雪，你去把音妃和杜妃找來。”我從來沒有想到，我的聲音會這樣陰冷，像是地府羅刹。
    香雪旋即轉身向外奔去。
    我怔怔地坐著，喃喃道：“小豆子啊，她們怎麼就容不下你呢？”
    不知過了多久，淩司羿和韓浞一同急匆匆邁進門，兩人臉上都沁著細密的汗水，顯然走得很匆忙。一進門，淩司羿便問：“小豆子怎麼樣了？”
    我隻覺心中一揪，別過頭不理會他。他見我懷中軟綿綿的小豆子，突然明白過來，眸中痛色鋪天蓋地而來，走過來緊緊擁住我，再不言語。
    這時，香雪領著王洛音和杜心彤走了進來。王洛音一臉的瑟縮，在看到我懷中的小豆子時，更是再也不敢抬頭。一進門，王洛音便跪了下來，咚咚磕頭：“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聽心彤姐姐秋葵新鮮，小豆子一定喜歡。我……不想……竟成這樣了……”
    我不發一言，狠狠地凝著她們，甚至惡毒地想：裝得這樣可憐兮兮的無辜模樣給誰看呢？最可恨的還是杜心彤，竟然這樣滿不在乎地看著，半點愧疚之心也無！想及此，我瞟了眼坐在我身邊擁著我滿臉沉鬱的淩司羿，是他，都是他，若不是他弄這麼多女人放在後宮，小豆子怎麼會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
    我嫌惡地避開他的懷抱。
    “來人！暫將音妃和杜妃禁於她們各自宮中。浞，你來徹查這件事情。朕不管你用什麼手段，隻要你盡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清楚！”淩司羿猛然喝道。
    話音剛落，杜心彤那副事不關己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的臉上霎時慌亂一片：“陛下，此事真的與我無關啊！那秋葵，我昨日請小殿下過去用膳之時都有那道菜肴的，這，您昨兒到我宮裏也看到了的。我瞧著小殿下愛吃，音妹妹又發愁不知做些什麼給小殿下吃，剛好我那兒還剩下幾個，就給了音妹妹。至於後麵的事情，我是真不知情啊！”
    “拖下去！”淩司羿淩厲地掃了她一眼。
    人很快就被帶走了。王洛音嚶嚶哭泣聲和杜心彤尖聲辯駁聲都漸行漸遠。
    淩司羿揮退了眾人，一臉沉痛地哄著我：“純兒，你先放開小豆子，去歇歇。你放心……我會盡快把這件事情查清楚，絕不會讓小豆子走得不明不白……”
    我仍是死死地抱住小豆子，不理他。
    “純兒，你……”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木然地看了他一眼，輕聲說：“我想跟小豆子單獨呆一會兒，你先出去吧。”
    他擔憂地看著我，卻又不敢再刺激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待他走出去，我望著小豆子如畫的眉眼，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地掉眼淚。他是那樣可愛的孩子，那樣鬼精靈一般的漂亮孩子，會嘟著小嘴賴在我懷裏撒嬌，會小大人一般地說“我最喜歡娘親和父王了！”，也會把整個毓秀宮弄得雞飛狗跳……
    這個上天賜給我的寶貝，這個我一心為他的寶貝，這個讓我心態逐漸平和的精靈，這個我生命的一部分，就這樣離我而去了。恍惚中，我隱約聽見他脆生生的喚我：“娘親，娘親。”又聽見他哭：“娘親，我疼！”
    “娘親，好黑，我怕。”
    我是在我房間裏的榻上醒來的，香雪正捧著我的手，細細地給我上藥。我的手掌中，已是一排血肉模糊，手臂上兩行牙印突兀地顯露。藥水涼沁沁地刺痛了我的傷口，我不由得一縮。
    “小姐，你終於醒了！”
    “小豆子呢？”
    然來已經三天了，小豆子已經入斂。而這三天裏，我居然水米不進，就這樣人事不省躺了三天。
    我一聽，便著急起來，撐起身來：“快，快，我要去見小豆子！”
    因為起得太突兀，我眼前一黑，幾乎又摔落下去，幸好香雪及時扶住了我。她端了桌上的一碗參湯喂我喝下，我方才有了些氣力。
    香雪扶著我，一路到了蓬萊殿。殿裏空蕩蕩的，四周都點了燭火，殿中放著一幅水晶棺材。一個人坐在水晶棺前怔怔地發呆。聽到響動，那人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緩緩回神，卻是淩司羿。
    幾日不見，他俊美的臉上長了一圈淡青的胡茬，眼窩四周染了一層淡青色，整個人明顯憔悴了。更讓我們震驚的是，他的兩頰上猶自掛了兩行晶瑩的液體——他哭了？！
    他扭頭見是我，居然淡淡地笑了笑：“純兒，你醒了？身體可好些了？”
    我看著他故作歡顏的模樣，心中酸軟，卻被我故意忽視了，我說：“羿，咱們小豆子怕黑，把我這顆夜明珠給他吧。這樣，不管多黑的地方，他都能看到光明。他就不會怕了，就會乖乖地等著我。”
    說著，我自顧自地從懷中掏出兩顆夜明珠，輕輕地放在小豆子的身邊。夜明珠散發出幽幽的亮光，映襯得小豆子麵色青白，唇色淺淡。他安詳地躺著，就像是睡著了一般。我看著，心裏又是一陣難過，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