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十)時來好事頻頻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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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廿八,韓浞在京都完婚。
這日一早,我隨著淩司羿到了韓宅,那是一座兩進的小院,布置得也簡樸,離王宮倒是不遠。
我們到的時候,已是早朋滿座,人語喧囂。韓浞穿著大紅的袍子,更襯得英姿勃發。我說:“韓浞,祝你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這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祝福語,我卻說得無比真誠。我自己得不到的,我期願旁人能夠得到。
韓浞望著我訕訕地笑,作為新郎官,他臉上的笑意顯得有些敷衍。我不禁暗自歎息,我所珍惜的,我所期望的,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都是那樣不值一錢,他們可以拿它來換取名利、權位、前程。
這樣一想,我不免難受起來,坐在人聲鼎沸的廳堂中,悶悶不樂。因我身份特殊,早有女客上前來攀談。我懨懨地應付著,心裏卻不勝期煩。
這時,有一個丫頭打扮的女子走到我跟前,福身道:“娘娘,您若不舒服,請隨我到後院歇息片刻。”
我感激地衝她點點頭。
她便上前來攙著我,繞過一條沿廊,領我進了一間廂房。這裏顯然被布置一新,大紅的帷縵,大紅的被褥,大紅的蠟燭,鮮豔而熱鬧。
大紅色的榻上坐著一個大紅嫁衣的女子,蓋頭被扯了放在一邊,瑩白如玉的臉龐,翦翦如水的眸子。見我進來,她站了起來,迎著我走來,腳步如蓮。真是一個美麗的女子!
“娘娘,您來了?”聲音都如水溫柔。
我輕輕一笑:“不知你引我來此,可有什麼事呢?”
她福身行禮:“小女子安心,早聞娘娘聲名,一直想見娘娘一麵,卻苦於沒有機緣,隻得出此下策,還請娘娘見諒。”
“哦?”我望著她狡黠的眸光,笑了笑,“罷了,你也無需致歉。我也早就厭煩了應酬外邊那群女客,到你這裏來,好歹隻要應酬你一人,就當躲清靜了。”
“咯咯。”安心笑了,笑得眉眼彎彎的,很是可愛,“我總算知曉韓浞為何會娶我了。”
我訝異地望向她,她卻不肯說了,隻說:“娘娘快人快語,當真是純真得可愛呢。”
這是我與安心第一次見麵,其實此時我內心深處是對她很有好感的。隻是我沒想到,日後,我與她會有那麼深的糾葛。
我略坐了一坐,指了指被她扯落的大紅蓋頭,說:“你還是戴上吧。我聽說,自己掀起蓋頭是不吉利的。”
她調皮地衝我一笑:“你放心,我會過得很好的。”
我笑了,每個女子,在出嫁當時,都是那般信心滿滿,相信自己所嫁是良人,相信憑著自己的努力能過上舉案齊眉的幸福日子,誰也不會想到世事無常,人心易變。
我在那裏一直坐到外麵熙熙攘攘,簇擁著新郎官進洞房之時,方才離去。
回到宮時,已是子夜時分。我著實困得厲害,隨便洗漱了一番便歪在榻上沉沉睡去。正睡得迷迷糊糊時,淩司羿也躺在我的身邊,他似乎撥了幾縷我的發絲,口中念念有詞:“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純兒,我與你結發,自此疼你護你寵你,唯願你一生開顏。”
我心下湧過一絲莫名的情愫,可我太累了,自我懷孕以來,我的身體越來越容易疲乏,今日更是累得很,因此那股情愫一閃而過,讓我自動忽略,安心睡去。
流光容易把人拋,轉眼五月。院中的老石榴樹上,今年花開得特別好。遠遠的望去,紅豔豔的一樹,似火熱烈。
天氣漸漸熱起來了,我今年很怕熱,雖隻穿了單衣,坐在樹蔭下,不停地拿扇子扇風,臉上猶自冒汗。我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高高地隆起,行動很不方便。我越來越習慣了肚子裏懷了個小孩子,每天散步的時候,我都撫著肚子柔聲跟小豆子說著話。淩司羿說我越來越像個母親,更加溫柔美麗了。我不知道好母親是個什麼樣子,我對肚中的小豆子越來越有感情了,我常常想象著,待他出來,我一定像我的母親對我們兄妹一樣,每天給他唱好聽的歌,給他講好聽的故事。這樣想著,我仿佛覺得日子過起來溫馨了許多,我已經許久沒有跟淩司羿鬧別扭了。
隻是,隨著我的肚子越來越大,我晚上越發地睡不好了。因此,淩司羿每天都用熱水給我泡腳,睡前都幫我輕輕地按按身上的筋脈。後來他聽人說,北夏國婦女懷了孕每晚都喝一杯牛乳,這樣便可以睡得安穩。於是,他便讓人去尋了幾隻奶牛回宮養著,每晚給我一杯熱熱的牛乳。
嬸母在宮裏看到一切,十分高興,私下悄悄對我說:“純兒啊,陛下待你可真好。你若是生下個小王子,陛下肯定更加高興了。”她說著,便細細地打量著我的肚子,“純兒,你這肚兒尖尖的,應該是個小王子!”
我聽後淡淡地一笑,我不管小豆子是個小王子還是個小公主,隻要是我的小豆子,我都喜歡。後來,也不知淩司羿怎麼聽說了這事,撫著我的肚子輕聲說:“純兒,不管是小王子還是小公主,隻要是你的肚子裏出來的孩子,我都會很喜歡,很疼他。不過,我更想他是一個長得像你的小公主。那樣,我可以把她當作你,把以往對不住你的地方,虧欠你的地方,通通都補償到她的身上,我會讓她成為最幸福的小公主。”
我輕輕地笑,他怕是要失望了。我其實心裏知道,小豆子一定是個小王子,長得和他一樣,粉雕玉琢,很是俊美可愛。
我生小豆子那天,天氣晴朗,天空碧藍澄澈,微風輕拂,院中那株石榴開得豔紅豔紅的。我正喝著香雪為我準備的,放在井裏冰鎮過的酸梅湯,突然肚子隱隱疼了起來。我並沒有在意,可是那疼卻一陣緊似一陣,到了後來,跟肚子被絞在一起似的。我疼得滿頭大汗,再無法動彈。香雪得了信兒,跑了過來,急得直跺腳,任平日裏再沉穩的丫頭,碰到這事兒,也失了往日的穩重,不知所措起來:“怎麼辦?小姐,你怎麼樣?你們,還不快去叫太醫!……”
嬸母趕到,見到香雪急得一通亂指揮,趕緊扶住我,輕斥道:“小姐這是要生了,你們快去叫穩婆,再叫個太醫來待著,以防萬一。另外,趕緊去燒些開水。香雪,你和我趕快扶著小姐進屋。還有,派個人去稟告陛下一聲兒。”
一通忙亂之後,各人各司其職。我這邊剛剛回屋躺下,那邊穩婆已經到了,並已準備妥了一切。
小豆子是個磨人的小東西,我疼了很久,穩婆說羊水都破了,讓我配合著用力。可是,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嘴唇都咬破了,手指都摳出血來了,他還是不出來。我昏厥了好幾次,都被穩婆用力拍醒,她總說:“娘娘,你不能睡。孩子快要出來了,來,吸氣,呼氣,用力!……”
我想著小豆子那可愛的小模樣,隻得再次聚起全身的力氣,學著她的樣子,用力。
我隻覺得,過了很久很久,我昏了醒,醒了昏,拚盡了一身的力氣,終於,我聽到穩婆稍帶欣喜的聲音:“快,娘娘,快了,頭已經出來了!”
我隻覺渾身一振,我就要見到小豆子了!我原本已經綿軟的身子,竟然又聚集了一股莫名的氣力,隻聽得“哇”的一聲清啼,小豆子呱呱落地!
而我,已經再次昏厥。這一次,我昏得十分心安理得。
待我再次醒來時,屋子裏已恢複了一片沉靜。觸目處,是淩司羿關切的眸子。見我醒來,他鬆了一口氣:“苦了你了,純兒!”
我環視一周,嬸母了悟地抱著包好的小豆子笑吟吟地走了過來:“你想看看他了?這可真是一個漂亮的孩子,你瞧,還會笑呢!”
我終於看見了小豆子,其實並不好看,皮膚紅紅的,皺皺的,一小團,眼睛都沒睜開。然而,我卻從心底裏升出一種心疼的情愫,這就是我十月懷胎,經曆了渾身撕裂般的分娩痛苦的小豆子呀!我想伸手去抱抱他,抬了抬手,卻沒能抬起來。
我垂了一下眼,原來,淩司羿一直死死地握住我的手,仿佛一鬆開我就會像輕煙一般溜走似的。
嬸母笑道:“得了,純兒,你先歇著。養足了精神,這孩子以後可夠你折騰了!”
我隻得作罷,眼睜睜地看著她抱著小豆子笑吟吟地出了門,還吩咐門外的宮女把門給帶上了。
我瞪了淩司羿一眼:“你老抓著我做什麼,我現在也跑不動。”
他俯下身,在我額上輕輕印下一吻,心疼地說:“多謝你,純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