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吐得不可收拾，香雪在一邊急得直跺腳。
    剛剛吃下的粥，全數都吐了出來，最後吐無可吐，滿嘴苦味。待一切終於消停下來，我扭過頭安慰地衝急得無計可施的香雪笑了笑，說：“這下可都白吃了。勞你收拾一下，我看來要重新洗漱一翻了。”
    香雪臉色仍然煞白，眼睛卻紅了，哽咽道：“都什麼時候了，小姐還說這樣的話。你快去躺著吧，我去弄些水來替你洗漱。”
    她說完，不由分說便將我扶至內室，伺候我躺好：“你不要再亂動了。”
    我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身影，一陣難過，我總是讓她擔心。
    不一會兒，她便捧了水進來，先讓我漱了口，又擰了帕子替我擦了一下臉。我笑道：“我其實真的沒事，就是現下無力得緊，大約是吐得太厲害了，躺躺就好了，你別擔心。”
    大約我現下臉上顏色好些了，香雪看了看，仿佛舒了一口氣，淡淡地說：“我去讓人把外麵收拾一下。”
    “這是怎麼回事？”隱隱聽得淩司羿的聲音。我不由得屏住呼吸，想聽得更真切些。
    “是小姐，把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吐了。”香雪的聲音，猶然帶著一絲沙啞。
    “叫太醫了麼？”淩司羿的聲音裏透著緊張。
    我冷冷一笑，心裏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翻湧，似欣慰，似生氣，又似乎什麼都沒有。不知香雪如何作答的，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向內室走來。
    我拉了拉錦被，蒙住頭。
    腳步聲倒是越來越輕，我卻越來越感覺到有一股壓力襲來。我蒙在被子裏，一動也不敢動。有人在我榻邊坐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那樣小心那樣溫柔。我屏住呼吸，不敢大聲喘氣。
    那人重重地歎息了一聲：“純兒，把頭露出來，悶在裏邊就不難受麼？”
    我一聽他的聲音，火氣就上來了，一把拉開被子，露出頭來瞪他：“你來幹什麼？”其實還想說一句，“你不好好地陪你的佳人，跑來這裏做什麼？”然而，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樣有拈酸吃醋的嫌疑，隻好生生地忍了下去。
    “怎麼又不舒服了？現下可好受些了？還是叫太醫來看看吧。”淩司羿急切地發問。
    “我就是吃撐了，現下吐幹淨了，倒好受些了。”我笑道。
    他擰眉，哭笑不得：“你沒事吃那麼多幹什麼！”
    “我餓啊。”
    他凝視著我，正色道：“你真的沒事麼，純兒？”
    “用不著你咒我，我好得很。”我不高興地撇了撇嘴，“你來這裏，有什麼事兒麼？”
    他仍然盯著我瞧了半天，眸中靈光一閃，滿目希冀地問：“昨晚，我去了寧妃那裏，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你貴為天子，享有四方，莫說你隻是去了寧妃那裏，你就是去了天之涯海之角，也是情理之中。我憑什麼生氣？”
    大約見我說得真誠，他眼中的光芒盡散：“你再歇會兒吧。”
    我也覺得與他無甚可說，便依言躺下，閉上了眼睛。他又略坐了一會兒，便聽到他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接下來的日子，淩司羿常常宿在別的宮中，很少步入明月殿。而明月殿裏，總有宮女議論陛下今兒去了寧妃娘娘宮裏，明兒賞了杜妃娘娘什麼新奇玩意兒，或者是哪天又與音妃娘娘在禦花園吃酒奏琴。反觀明月殿，儼然是個冷宮，宮人們更加閑散起來。
    香雪怕我傷心，常常勸我：“這本來就是後宮的生活，陛下還是最喜愛小姐的，過不了幾天，他便會來看小姐的。”
    我笑了笑，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初初聽到這些傳言的時候，我心裏免不了酸澀，聽得多了，似乎除了酸澀之外，還有一絲焦急。我對香雪說：“我知道，天子多情，三宮六院，雨露均沾，我懂得的。可是這樣一來，我與他相處的機會便少了，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想起我？何時能再想起我？若是待我垂垂老矣再想起，我可就沒臉去見慕清華了。”
    香雪歎了一口氣：“小姐啊，你心裏果真隻是這樣想的麼？”
    “當然，我心裏當然這樣想的。”
    “小姐，你要先弄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才能幸福啊。”
    我一愣，幸福？不會了，我不會幸福了。慕清華離開了，把我的幸福帶走了。
    天氣越來越熱了，人們悄悄地換掉了春裝，穿上了夏裝。
    這日一早，天就陰沉沉的，像要掉下來似的，似乎要下雨，卻一直到午後也沒見落下來。空氣悶得很，我坐立不安，完全靜不下心來，覺也睡不著。突然間想起剛入宮的時候住的毓秀宮來。那裏樹木參天，綠蔭片片，很是涼爽的，在那兒呆著，應該能安穩地睡一會兒吧。我隨便找了本書帶著，跟香雪說了一聲，便往毓秀宮去了。
    毓秀宮果然陰涼清靜許多，這邊空氣似乎都沒有那麼壓抑了，隻有兩個小太監打理這裏。我去的時候，他們正倚在牆角打瞌睡。聽到響動，睜了眼，見到我時，眼裏淨是震驚，稍頃便慌亂起來：“你是哪個宮裏的？來這裏做什麼？這裏可不是隨便誰都能進。”
    我衝他們笑了一下，捏了腰間的宮牌遞給他們。他們神色慌張地把宮牌還給我，跪在地上磕頭：“娘娘恕罪，原諒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我擺了擺手：“罷了，不知者無罪。我要在這裏歇一會兒，你們去給我沏壺茶過來。”
    這兩小太監倒是手腳麻利很，很快便捧了一壺水過來，放在我旁邊的案上。我說：“你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我要單獨呆著。”
    那二人退下去之後，我便開始飲茶看書，看得漫不經心，卻愜意無比。這裏果然是個好地方，外麵那樣悶熱，這裏倒是涼快得很，就是被院外的大樹枝杈擋住了許多陽光，屋裏不夠敞亮。
    不知何時，外麵淅淅瀝瀝下起了雨，雨打在窗前的樹葉上，滴滴答答地滴落下來。我便不再看書了，支著手坐在窗著盯著那雨發呆。漸漸地，雨便大了，雨越下越大，竟成了瓢潑大雨。
    烏雲壓得更低了，屋子裏暗得沒法繼續看書了。我趴在案上了，聽著雨打樹葉聲，眼皮漸漸沉重下來。
    “轟隆”一聲巨響，我從睡夢中驚醒，外麵依然雨落如潑，看來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突然，天空被一道光亮的線劃開黑暗，閃得屋子裏明晦交替，伴著那道亮光出現在的，自然是“轟隆”的巨響聲。
    屋子裏很空，那兩個小太監自我進屋後就再也沒進來過。我不由得害怕起來，用手抱膝，手指捏得發白。房子裏偶爾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有什麼東西從屋頂跌落下來，又像是這屋裏除了我還有其他活物，一點一點的，刺激著我的神經。
    我的神經繃到了極點，提著一顆心循著那聲音走去，想要去看個究竟。然而，仔細尋了一圈，沒見到任何可疑物體，那聲音竟也消失了。我略略放了心，坐了回來，不一會兒，那聲音又來了。我又大著膽子去尋，仍是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如此反複幾次，任我膽兒再大，也嚇得再也不敢動了。外麵仍是瓢潑大雨，大風吹得樹枝狂烈地舞動，屋子裏很晦暗。我很害怕。
    突然，屋子裏的門“吱呀”一聲，我死繃著的最後一根弦終於斷了，渾身不受控製地劇烈抖動起來，我大聲哭喊：“羿，羿，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