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我安安靜靜地呆在了毓秀宮。除去隔幾日做幾碟子新巧糕點分別給各宮送去外，我幾乎與世隔絕。倒是我做的糕點，因為樣子精巧，口味新奇，一時成了各宮茶幾上必擺的點心，就連南陵王淩天青也點頭稱好。
    日子飛快地滑過，轉眼數天。
    毓秀宮當真鍾靈毓秀，這個時節更是花團錦簇，綠樹成蔭。後院的池塘裏種了一池蓮花，花期已過的便支起了一個個青翠的蓮蓬，也有開得晚些的，依然開得明媚鮮妍。清晨，我坐在池邊的石凳上，盯著荷葉裏盛著的露珠在朝陽的映照下熠熠生光，像是碎琉璃灑在葉麵上一般，著實美不勝收。心中不由想起，若要論荷葉田田，鋪天蓋地，當屬聆月宮。如今這毓秀宮一池蓮葉尚且有如此風光，聆月宮的那湖綿延的蓮更該是波光粼粼，美不勝收了。又想起那時與聆月湖上泛舟摘花采蓮之事，仿佛還在昨日，可中間卻又隔了千萬重山似的，邁不開去。
    我歎了口氣，逝去日子的一去不複返，聆月或許更喜歡現在的日子，我親眼見到她與蕭無極舉案齊眉。如果說，當日她看慕清華的目光帶有一種渴盼的熱切，那麼，她如今望向蕭無極的目光是一種熟知的寧靜。兩年了，在沒有我們的日子，她與他一定經曆了我們所不知道的風浪。她對他縱使沒有愛，卻也有了休戚與共的依賴。
    隻有我一人總是沉浸在過去的美好中不可自拔而已。
    一抬頭，遠遠望見香雪在回廊處四處張望，目光觸及我所在的方向時，似乎定了定神，身影一閃，便朝我走過來了。
    “小姐，你果然在這裏坐著。雖然天氣炙熱未消，但早晚風還是挺涼的，你要愛惜身子才是。”香雪溫和地勸說。
    “香雪，讓他們采幾片荷葉和一些熟透了的蓮子。我們明天做些糕點送過去吧。”我輕聲道。
    “荷葉？”香雪一愣，繼而微微一笑，應了。
    “我們剝了蓮子，去芯後磨成粉慢火熬成瓊脂，蒸的時候，用荷葉墊在屜籠裏，不知可會有一絲荷葉的清香？”
    香雪眼中有一抹亮色閃過。每一次，不管我想出多麼新奇的點子，她都隻是盡力助我，從不質疑。她笑著說：“那一定能成。小姐，不如，我們再做一副蓮蓬模子吧。”
    “好。我們勉力試試，除了這個，我們也沒旁的本事了。”我無奈地笑了笑，但願看在我們這樣盡心的份上，能夠討得那些高貴的人們的歡心，讓我們安安寧寧地活著。
    香雪頓了頓，似乎想要勸慰我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隻道：“我這就下去讓人準備好。”
    黃昏時分，蓮子糕剛剛蒸好，還帶著滿院清香，蕭無極便來了。
    他一身天青色錦袍，如以往那般，大搖大擺地往凳子上一坐，深深吸了一口氣：“什麼東西這麼香？”
    眼睛搜尋了一圈後，無果，便直直的湊近我：“你薰了什麼香，這樣清爽？”
    我將身體往後退了退：“哪裏是什麼薰香，不過是我做的幾碟子蓮子糕剛好得了，還沒來得及送出去，陛下便來了。”
    “哦，那你擺出來吧。我先替你嚐嚐。”
    我讓香雪擺了一碟蓮子糕上來，替他沏了盞茶。
    他瞧著那白玉般的碟子裏擺的幾塊青翠色蓮蓬樣的糕點，便“嘖嘖”出聲：“真是好看。”
    “陛下先嚐嚐看吧，好看不一定好吃。”
    他拿起一塊，細細一聞，才放在嘴邊咬了一口：“不錯不錯，純兒，你再花心思整這些新鮮糕點，我都樂不思蜀了。”
    我嗬嗬一笑：“若是純兒幾片糕點便能讓陛下樂不思蜀，那倒省了許多事兒了。”
    “不如你跟我回北夏吧。”他並不生氣，“我想吃的時候，你便給我做，多好。”
    我一愣，訕笑道：“再好吃的東西也有吃厭的時候，到時候，陛下便會覺得白養了一個人了。”
    “那你便花心思讓我覺得沒白養你便成了啊。”他滿不在乎。
    我語噎。
    他倒不再說什麼，吃了幾塊蓮子糕，便走了。我已不奇怪。他是這毓秀宮的常客，來去自由得很，絲毫不驚動這宮裏的宮人。
    “小姐，這北夏王在咱們宮裏來來去去的，總歸不好。”香雪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憂心忡忡。
    我點頭，可我有什麼辦法。當年在丞相府裏，他不一樣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香雪看懂了我的無奈，仍止不住憂心：“這宮裏規矩大……”
    雖然我們住在了王宮，雖然我們自詡有一些貴人朋友，可是，我們仍然是如同螻蟻般的小人物，我們的一切，包括生命是那樣的不堪一擊。
    我笑了笑，安慰她：“既來之則安之。”
    我隻想安安靜靜地生活，不管是在哪裏。可我這個微小的願望，在這深宮內苑注定了是要落空的。
    我再次去朗坤宮時，碰巧聆月也在。我被宮人領進去時，她直直地望著我，眉眼開始彎了，嘴角噙出一朵笑來。然而，我還是發現，她的眼睛裏有些浮腫，似乎還有一絲血色。
    “純兒來了。”她越發笑得絢麗了，聲音說不出的熟稔和熨帖。
    “姐姐昨兒可是沒睡好？”我問。
    “可不是沒睡好。純兒，有件好事壓在我心裏，竟然讓我輾轉反側。這不，一早我便迫不急待地來請示母後了。”聆月端麗地笑道。
    “純兒，你今年有十六了吧？”王後淡笑著。
    我心裏猛地一跳，總覺得她今天看向我的目光與往日有些不同。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她望向我的眸子裏埋著一絲嫌惡。我勉強壓下自己的心驚，恭謹地答道：“回娘娘，純兒今年十七。”
    “十七了啊——”王後愣了愣，頗有些感慨：“時間過得真快，純兒都十七歲了，本宮不服老也不行了。”
    “娘娘哪裏老了？娘娘是純兒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子！”我笑。
    “瞧這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本宮可算知道為何咱們這些人一個個都忍不住憐惜她了。”王後扭頭向聆月笑道。
    “可不是，我就說我這個妹妹從小就是個惹人憐愛的，莫怪我們北夏王要央我向母後討了她去。”聆月嘴裏答著，卻望著我笑。
    我的心又是“咚”地一跳，出聲時聲音已有些顫抖：“姐姐，你就……莫要再拿純兒說笑了。”
    “說笑？純兒，我沒說笑。北夏王央我向母後討了你去，跟我們一起回北夏，純兒，你可願意？”
    純兒，你可願意？
    聆月仍是那樣笑意吟吟的模樣，我卻覺得她的笑容很悲傷。而我，卻顧不得那樣多了，拒絕的話竟然脫口而出：“不，不，我不願意！”
    “為什麼？”聆月問。
    是啊，為什麼？我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