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懵懵懂懂地跟在他身後，一路到了朝露苑。這是府裏最南邊的院子，曾是我常常光顧的樂園。這個院子裏有一汪清池，蜿蜒貫穿整個丞相府。池水清澈，水草豐富，很多小魚小蝦在此定居。我常常脫了鞋襪坐在池邊，用腳撥弄著那清水。有時，也挽了褲管到淺些的地方去拔水草捉些小魚小蝦。隻是如今，這院子收拾出來給其中的某位美人居住。
    遠遠的就有琴瑟之聲飄來，剛到門口，迎麵便娉娉婷婷走來一美人，環佩叮咚，步步生蓮。走近了，有隱隱的好聞的香味撲鼻而來。
    “公子，快請進，就等您來開戲了。”美人巧笑倩兮，聲音如蜜般纏綿溫柔。見了身後的我，愣了愣，旋即迎上來笑道：“純兒小姐也來了，快請進。”
    朝露苑的美人，也叫朝露，倒好像這丞相府的朝露苑專程是為她而造一般。此時，她儼然這院裏的女主人，柔美地笑著，輕聲地招呼著到這院裏來的每一個人。好一派熱鬧融和的場景。
    慕清華被引到了靠近戲台的正中的坐位上坐下，邊上觸手可及的小幾上擺了時鮮的果子和精致的糕點幹果。我在他左手邊坐下，朝露理所當然地挨著他的右手邊坐下。戲開場了，她並不看戲，隻低著頭默默地剝著瓜子，卻不吃，將剝好的瓜子仁放在一個幹淨碟子裏，隔一會將盛滿瓜子仁的小碟推到慕清華旁邊，換個新的碟子繼續剝。
    戲台上咿咿呀呀，鑼鼓震天，唱得不亦樂乎。我卻並不知道他們唱了些什麼，隻冷眼看著朝露和慕清華的一舉一動，心裏悶悶的，腦子裏卻一片空白，不知在想些什麼。其實，我雖沒親眼所見，卻也一直知道，這些日子，慕清華與這些美人在一起，歌舞升平。此番情景，此番默契，想來這朝露稱他的心。
    一幕終了，拉了幕，台上寂寂，台下卻喧鬧起來。美人們紛紛向慕清華靠攏，我頓時覺得我坐在他的旁邊實在不是個明智的決定，隻覺空氣裏驟然被各種各樣或清淡或濃鬱的香味充盈，鑽入我的鼻孔，嗆得我胃裏一陣難受。
    我驀地站了起來，起得太急，竟撞桌角，驟然的疼痛讓我直皺眉頭。我咬牙衝出人群外，終於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我卻並不覺得舒服多少，倒真的扶著一棵樹吐得翻天覆地。好不容易吐完，我隨手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轉身朝我的院子走去。
    一轉身，美人當中的慕清華竟騰出了時間望著我，因為隔得有些遠，或者因為我剛剛吐的時候嗆出的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並不能看清他的表情。見我轉身，他似乎微微牽了唇角對我淡淡笑了一下，然後就轉過臉去，繼續和美人們談笑風生。那樣俊朗的如蓮一般白衣男子，和那些美人們在一起，竟是那樣和諧的一幅畫麵。我望著，心裏像被利器碾過，尖銳的疼痛讓我又慪了起來。我瞪了他一眼，疾步出了朝露苑。
    我回到住所急匆匆地收拾我自己衣物，香雪不解地望著我：“小姐，你這是要去哪裏？”
    “香雪，我出府去了。謝謝你這些時間的照顧，你好好珍重。”我收拾好了包袱，搛在肩上。其實，我並不知道我要去哪裏，隻是，我卻不能再在丞相府呆下去了。慕清華今日特意帶了我去看他與美人們相處的模樣，不過就是想讓我斷了不切實際的臆想，莫要礙了他的眼。我想，人的心這般難測，待你好的，你不能一味地依賴，誰知道什麼時候，他們的心就又變了，受傷害的唯有你。所以，盡管我十分不舍香雪，十分感激香雪，可我不能太過於留戀。
    “你一人出府？公子知曉麼？”香雪驚慌不已。
    我又是一笑：“他應該知曉吧，到時候你跟他說一聲也就是了。我不過在他府上借住一段時間，如今要走，他定然求之不得。”
    香雪攔住我：“小姐，你且等一等我，我要跟你一起走。”
    我驚了驚，詫異地望著她堅定的臉：“香雪，我無依無靠無親無故，連座像樣的宅子也沒有，我請不起丫環，你跟著我做什麼呢？”
    “小姐，我不要你的銀錢，我要跟著你。”
    “你真是固執……”我心下震憾，卻苦笑，“就算我願意，你畢竟是丞相府買來的丫環，我沒銀子贖你。”
    她臉色突然間變得煞白，怔怔地看著我出了門。小雪在院裏亂竄，如今它也養得肥了，個頭比初見時大了一倍，皮毛光滑得在陽光下都能閃光。我蹲下身子，朝它輕喊：“小雪。”
    小家夥幾步竄到我跟前，我捧起它，朝外院走去。
    在外院，我竟見到了福伯。見了我，他照舊淡淡地對我點了一下頭算做招呼。我走過去，朝他鞠了一躬：“福伯，多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我要走了。這段日子倒是勞煩了慕清華，煩你替我向他道一聲謝。這些衣物、首飾，原也是他替我置辦的，本應還給他，然而，我如今身無分文，隻好先腆著臉拿著去用了。待我有錢了，我定然會如數奉還。小雪我也帶走了。你們珍重。”
    他似乎被我的話嚇著了，原本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我。我不待他開口，抱著小雪大步跨出了丞相府厚重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