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慕清華一大早便向我房裏探頭：“今天咱們出去逛逛吧。”
    我一聽，便來了勁兒，忙從床上跳下去，跑過去捉住他的衣襟便往外走：“快走，快走。”
    他踱進了房裏，把我也拉進了房，側著頭望著我笑：“你預備就這樣出去？”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竟是光著一雙腳，穿著純白的寢衣，便急三忙四地大聲招呼香雪：“香雪，快，快，幫我梳洗！”一邊招呼，一邊胡亂地開始解著身上寢衣的帶子。
    “純兒，我出去等你！”慕清華卻紅了臉，急匆匆地低著頭出了房門。
    我怔了怔，方想起他定然是顧忌男女有別，不由得也是一陣臉紅心跳。香雪很快就捧了一盆溫熱的水進門來，我就著水漱了口，淨了臉。這時，香雪已替我準備好一件雪白的襦裙，袖口和兩衽繡著零散的淡粉色小花。她伺候我更了衣，又替我梳理了披散的長發。我並不喜歡挽髻，她便隻將我兩鬢的發絲梳籠，結了兩個辮子，將一枚淡紫色的玉飾斜斜地插到了鬢邊。
    我便歡欣雀躍地出了房門，完全忘記了剛剛那一刹那的尷尬。我邊跑邊叫：“慕清華，走啦走啦！”
    慕清華立在外屋不知在想什麼，聽了我的聲音，似乎受了很大驚嚇，臉迅速紅了。他怔怔了看了我一會兒，終於向我伸出了手，衝我溫和地笑：“咱們走吧。”
    他牽了我的手朝外走。我望著我們握著的手，突然想到，我與他這樣牽著，他寬大的手掌包裹住我的，那樣熟稔，仿佛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他的手長得很好看，修長的手指，白皙勻稱，唯指根處有一層薄繭，但手掌寬大。他牽著我的時候，能夠完整地包住我的手。
    我喜歡他這樣牽著我，也喜歡看他臉紅羞澀的樣子。我想，他應該也是喜歡我的吧。這樣想著，另一隻手就環上了他的腰，跨前一步，麵對著他站定。我聽到自己說：“慕清華，我好喜歡你哦。”
    他渾身一僵，臉又迅速地紅了，眼睛不敢看我，神情頗有些不自在。
    我心裏有些不鬱，嘴一撇：“你不喜歡我麼？”
    “不……不……”慕清華慌得連說話都嗑巴起來，這個時候的他，沒有了那清冷的氣息，隻是純粹的慌亂和局促。他似乎想要推開我，又似乎想要抓緊我，好半晌，才垂著頭低聲說了一句：“喜歡。”
    我便高興起來，揚頭笑了。我知道，我的笑容很明媚。他見了，神情又是一陣恍惚。
    都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在這裏，我深信。我其實不知道為何慕清華這樣的人會對我這樣一個陌路相逢的女子這樣好。他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樣，初見時柔和溫暖，其實，相處久了才會發現他與旁人的隔閡，那是一種天生的清冷之氣，讓人無法靠近。他能一貫地優雅有禮，大多數時候都能冷靜理智，他對所有的人都保持著一種安全的距離。然而，他卻不管不顧地將我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帶回了府，並且在我麵前總是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他的情緒。
    “公子，殿下和浞公子已經到了。”小唐的聲音冒冒失失地傳來，嚇得慕清華渾身一震，臉上的神色有一絲慌亂。
    “公子，您怎麼了？”小唐走近了，很敏銳地發現了慕清華的異樣。
    慕清華很快恢複了平常，淡笑著：“走吧。”說著，他便牽起我的手朝正廳走去。
    “清華，你……”聽到腳步聲，廳裏坐著品茗的兩個人便含笑抬頭，見到我後，那笑容生生地僵在了臉上。
    慕清華笑了笑，指頭我為那兩個目瞪口呆的人解惑：“羿，浞，她就是白純。”他說著，把我拉到其中一個著藏藍色錦衣的男子跟前：“純兒，快見過太子殿下。”
    那人眉目精致，容顏比之慕清華更顯俊美，初見我時的驚愕一閃而逝，此時隻懶懶地倚在椅背上，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拈著白瓷盞，目光閑閑地定在我身上。一看就是個富貴公子，卻也是個引人注目的富家公子，舉手投足自有一股肆意張揚的風流氣。我想起慕清華說他文韜武略，十四歲便領兵大敗北夏，卻怎麼也無法將眼前這人將慕清華嘴裏的那人聯係起來。
    發了一回愣，我正要依言跪拜，一抬頭，撞見那人一雙眸子深沉得見不到底，我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一時沒反應過來，便忘了行禮。半晌，他方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扶住了我的手，勾唇一笑，足以魅惑眾生，聲音卻極清越：“不必多禮。你叫白純？你便跟著清華一樣，叫我羿吧。”
    我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收回了手。不知為何，盡管他長得很是眉清目秀，可謂俊美無儔。我卻並不喜歡他，尤其不喜歡他那對深不見底的有如黑色漩渦一般的眸子，也不喜歡他的碰觸。我並不理會那個天之驕子沉下來的臉色，目光越過他，望向他身後立著的那名隨身帶著佩劍的青衫男子：“那麼，你便是韓浞了？”
    韓浞的樣貌並不如淩司羿那樣俊美無儔，亦不如慕清華一般溫潤清朗，然而，他的眉目深刻，身形偉岸，也是極俊的少年。此時，他似乎並未料到我會跟他說話，一時間慌得臉紅耳赤，兩眼還直勾勾地望著我，機械地應聲：“是，是。”
    我忍不住“咯咯”一笑，伸出手指去碰觸他那紅得似是要沁出血來的臉。韓浞並不知道我伸手去做什麼，隻呆呆地立在那裏，仿佛什麼都做不了。倒是慕清華及時地拉住了我，佯嗔道：“純兒，別胡鬧。”
    我撇了撇嘴，隻得老實地任他捉著，心下卻並不死心，還扭頭望了韓浞幾眼。
    我眼角的餘光掃到淩司羿的下巴揚了揚，似乎還笑了一下。我便轉目去看他，他在我身上的目光尚未來得及撤去，四目相觸之際，他衝我倏然一笑，我的心，不知為什麼便是一沉。
    “清華，既準備停當，就動身吧。”他優雅地放下茶盞。
    後來，隨著光陰飛逝，曆盡人世滄桑，我常常懷念那時的我，那時的慕清華，那時的淩司羿，那時的韓浞。
    我時常想，如果我們都如初見時的模樣，是不是就如會落得如今這般田地呢？慕清華是不是就不會死？我是不是就不會與韓浞一起殺了淩司羿呢？那我，是不是就不會像如今這般苦澀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