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世界就是如此複雜。
    明明我隻是沒有地方可去，而他又恰巧被我遇到，我才會跟他回家的。雖然我承認，他長得很順我的眼，關鍵是他很是符合我心裏構想的俊逸男子形象，我跟他走的時候，心裏歡快了些。但，若是換了別的任何人，我也一樣會跟他回家的。而他，毫不猶豫地要將我帶回家，那樣清澈的眸子那般坦蕩，似乎纖塵不染。卻原來，他竟已在心裏對我的來曆轉了許多個彎彎來。這樣想來，他突兀地與我談起淩司羿和韓浞，必有些試探的意思在裏麵了。
    我對他，終究是生出了一絲失望來。但究其緣由，也並不能怪他。我對上他如墨般的眼眸：“你若要問，我也不知如何解釋我的來曆，我也就隻能告訴你，我不會傷害你。現下還沒到你家，若你不想帶我回去，我不跟你回去便是。”
    他似乎有些急切，低聲道：“不……對不住。”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握得我有些生疼：“純兒，我才囑人回去給你備果子去了，你不跟我回府，那些果子該壞了。”
    我“咯咯”失笑，萬料不到他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渾身鬆懈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發問：“不怪我了？”
    “我原本也沒怪你。”我撇撇嘴。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便聽有人在簾外道：“公子，到了。”
    他衝我笑了笑：“純兒，我們下去吧。”
    我們下了馬車，抬首處便是一個大宅子，已點上了燭火。燈影綽約處，一幫青衫男子迎了上來，為首的年歲有些大了，身材瘦小，臉皮白淨，眉目慈善。一見慕清華，臉上有些動容，似是驚喜，似是放鬆，語氣卻是十分平常：“公子，您回來了。”
    慕清華含了笑，點了點頭：“福伯，讓你找的丫頭找到了麼？一會兒領她來，讓小姐瞧瞧。再著人去拿幾塊幹淨白絹，以及治傷的藥粉，另外打盆清水送到我房裏來。”
    那喚作福伯的中年男子一聽，便一臉的關切擔憂：“公子，你受傷了？”
    “別擔心，我很好。”他溫和地笑著回答，牽了我的手朝院子裏走去，邊走邊對侍立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抱著小白免的小唐道：“把它放我房裏。”
    這是一個很大的宅院，幾乎占據了整條巷子，門口立著兩隻誇張的大石頭獅子。門楣上的幾個字“丞相府”讓我心裏一驚。我心驚的並不是慕清華的身份，因為在他講起與太子結義的時候，我便知他絕不尋常。我心驚的是我居然識得這楣上的字，知曉這字所代表的高貴與權勢。
    我問：“慕清華，你家裏什麼人是丞相？”
    一旁的小唐很不屑地瞟了我一眼：“我家公子便是當朝丞相！”
    “哇，慕清華，你果然很厲害。”我衝小唐翻翻眼皮兒，故意忽視他，一臉傾慕地望向慕清華。我了解小唐的驕傲，他日夜陪伴的公子那般了得，任誰也是會驕傲吧。就連我，我甚至都有一絲驕傲，這個十分了得的少年，是我識得的，如今正牽著我的手。
    慕清華隻垂下眼眸衝我一笑。他的笑容很平和，似乎隻是為了回應我的稱讚。我想，他一定慣常聽到類似的稱讚，所以才能做到這樣的平和。
    他拉著我穿過廳堂，又折過一條回廊，便見一排房子。他推開了其中一間燈火通亮的屋子的門，牽著我跨進門檻。屋子很大，布置得卻十分簡潔。隻一張圓桌，幾張圓凳，一張貴妃榻，另有一架山水屏風。
    剛進屋，便有兩個婦人端了清水尾隨而入。在她們的伺候下，我與慕清華簡單清洗了臉上的塵土。很快婦人們便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純兒先坐下歇一歇。”說著，便將我安置在一張圓凳上坐下，又拿了圓桌上的茶壺倒了一盞茶遞給我：“渴了吧，喝點茶。”
    我接過茶，那茶竟是熱的，像是剛剛沏上不久，散發出嫋嫋的茶香。我輕抿了一口，回甘無窮，由衷地讚道：“好喝。”
    他溫柔地笑：“好喝也不許多喝了。福伯給你準備了很多果子呢，一會兒該拿上來了。”正說著，福伯便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名著天青色衣衫的女子，體態婀娜，步履輕盈。她手裏捧著一個果盤，頭一直低著，隻瞧見她一頭墨黑的頭發。
    “把果盤放下，快來見過公子和小姐。”福伯招呼身後的女子。
    那女子小心地將果盤輕輕放在圓桌上，轉身便跪我們跟前：“公子好，小姐好。”她的聲音並不是很清脆，聽起來很是溫婉，柔柔的。
    “嗯，抬起頭來。”慕清華淡淡地說道。
    那女子聞言，怯怯地抬起了頭。她約摸十五六歲，長得很清秀，小巧的五官，白膩的皮膚，那雙眼，雖然有些膽怯和慌亂，但卻烏黑清澈，一看便知是一個伶俐的丫頭。
    “純兒，你看怎樣？”慕清華不動聲色，轉眸望向我。
    “你叫什麼名字？”自那果盤端了進來，我便被那各色顏色鮮豔的果子深深絆住了目光，忍不住抓著一個鮮紅欲滴的果子咬，見慕清華問我，才騰出嘴來含混不清地衝那女子問了一句。
    “奴婢香雪。”那女子聲音不大，卻咬字清晰。
    “這個名字真好聽，我喜歡。”
    “嗯，那麼，你就留下來，好好伺候小姐。”慕清華淡淡一笑。
    香雪又跪下，行了禮。
    慕清華擺了擺手：“起來吧。”說著，又將頭轉向福伯：“福伯，煩你先帶她下去，將純兒的房間收拾幹淨，再準備些熱水，讓純兒洗洗一天的風塵。”
    福伯應了一聲，領著香雪退了出去。
    接著，便有下人陸續將慕清華要的清水、白絹和藥品都送來了。慕清華細細地幫小白兔清理了傷口。我則一邊喀吱喀吱地咬著果子，一邊欣賞他細心地料理小白兔。
    “慕清華，可以把它留下來麼？”
    “純兒想要它留下來？”
    “嗯。”
    “那就留下來吧。”
    “慕清華，是不是該給它一個名字呀？”我說著，目光卻轉向那白絨絨的小東西，“喂，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白兔睜著那晶瑩的紅眼珠，衝我“吱吱”叫了兩聲。
    “慕清華，它說它叫小雪。”我煞有介事地說。
    “是麼？那咱們便叫它小雪吧。”此時，慕清華已經替小家夥上了藥，拿白絹包紮好了。他舒了口氣，對我溫和地笑。
    我發現，他似乎很喜歡笑，他似乎總是努力使自己的笑顏看起來溫柔可親，可再怎麼笑，也難掩他身上清冷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