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冷珂轉眼若有所思的看他，若如冷漓月所說，二人不過是有緣相伴的路人，這樣的評價顯然過高了，但聽在冷漓月的耳中，想的卻是，眼前的少女果真是不諳世事的，也所以秋蒼術才會如此這般謹慎，恐傷了少女的心。
    “秋城主隻是笑語，冷姑娘何必當真。”冷漓月含笑說道，目光卻是淡淡的尋不到一絲笑。在他們所站的不遠處，有一棵很特殊的樹，在這樣的深秋裏，這棵樹不僅枝繁葉茂，樹上還開滿了白色的小花，但吸引冷漓月注意的並不是滿樹的白花，而是隱在綠白相間中一幢小樓，那是一小幢精致的竹樓，掩映在繁花枝葉裏。
    在冷珂記憶裏，他的蒼術哥哥確實經常誇人，但屬於少女的靈敏心思裏卻有種直覺，方才那般的誇讚並不僅僅隻是笑語。
    “莫非那墨然早已和你提過我娘？”冷珂似乎定要探個究竟，讓對方說出個所以然來。
    冷漓月聽到對方的激將之語，心中不由失笑，轉眼看向身邊，見秋蒼術隻笑不語，分明是有意為之。
    明知少女對他的心意，卻想令對方知難而退，還真是用心良苦。
    “珂兒，蒼術，你們兩個就要我出醜是不是？”冷馥心領神會，冷珂是她的女兒，她了解她，同時她也了解自己看著長大的秋蒼術，斂下眼中的意味深長，轉眼看向冷漓月，摸了摸自己的臉，她挑起眉眼，眼中露出深意，“你說吧，其實我也有些好奇，你是如何分辨出來的。”
    冷漓月迎著她的目光，不說如何駐顏有術，卻隻說了這兩個字，“眼睛。”
    眼睛是最不會出賣人的，無論一個人的容貌如此變化，她的眼睛都會記住經曆的滄桑，留下歲月的痕跡。
    而冷馥的眼睛，有種千帆過盡的釋然和淡定，那是經曆和閱曆。
    不用再做解釋，幾人已經心領神會，看著冷漓月的目光便愈發的不同了。
    冷馥微微頷首，看進那雙同樣淡若清風的眼睛，“你的這雙眼……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冷漓月一怔，心中疑惑間聽到對方又說道：“隨我來。”
    冷馥帶著冷漓月走上竹樓，頭也不回的開口，“珂兒，蒼術便由你安置去客房歇息了。”
    冷漓月聽到身後傳來少女甜甜的聲音，腳步隨著冷馥走上竹樓，前邊之人忽然傳來輕語，“既然心若微塵，便不該過於冷硬，否則隻會累人累己。”悠悠歎息般的話語傳來，冷漓月腳下一頓，感受到身後一直投射在自己的身上的視線，他腳步繼續，口中卻笑問道，“隻聽聞穀主醫術精湛，難道還會看相不成？”
    “何需看相，你方才不是也說了，一雙眼睛足以讀出一切。區別隻在於能否讀懂罷了。”冷馥沒有回頭，隻是傳來話語，“而我從你的眼中，看到的是曆經春風秋月的疏淡，於你這般的年齡，實在不該是這樣。”
    隻有真正經曆過的人，才會有這樣的一雙眼睛，一雙讓人看了就不會忘，卻最終什麼也看不到的眼睛。
    因為這雙眼眸已然清涼如水，世事百相皆如浮雲掠過，不能在這裏印下任何。
    她不知道他經曆過什麼，她也不會去探究，隻是心中卻不免升起一分悵然。因為這樣的眼睛，她在另一個人身上也看到過。
    “一個情懷冷落的涼薄之人。”冷漓月嘴角帶著一絲細微的弧度，突然便想到了這句話，“這是我的至親所說。”
    冷馥不由轉眼看他，眼神有些奇異，她沒有從他的眼中看到任何傷痛，卻有一絲荒涼，深刻的藏在眼底。
    “請前輩幫我。”冷漓月沉靜開口，他的眼中尋不到一絲動搖過的痕跡。
    冷馥收回心神，忽然一愣，“你叫我什麼？前輩？”她微微眯著眼，卻止不住嘴角揚起的笑，“你好大的膽子，可沒有人敢如此暴露我的年齡？”
    “我想敬您一聲前輩。”冷漓月看著她微笑，透過她，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女子。
    冷馥似乎確實能看懂他的眼睛，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再說什麼，讓他在椅上坐下，查探他的內息，臉色漸漸深沉，良久，低垂的眼眸終於抬起，“果然是寒冰魄。”頓了頓，才又說道，“你知道就算是我也解不了。”
    “無妨。”冷漓月開口，心中已無任何起伏，此毒無藥可解他早已知曉，“隻請前輩能幫在下施蠱，暫緩它發作即可。”這也是墨然讓他來百黛穀的目的。
    看著眼前之人的從容淡定，冷馥神情卻有些凝重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即使不涉江湖事務，但她亦不認為普通人身上會中這種毒，“都說少年弟子江湖老，明明隻是弱冠之齡，可是瞧你這一身傷，還有心力巨大的消耗……你可知道你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這寒冰魄在普通人身上至少能綿延二年，甚至更久，可你中毒分還未到一年時間……”
    “墨然說前輩這裏有緩解之法，可讓我的身體多撐些時日。”冷漓月的神色始終很平靜，他並非刻意隱瞞身份，隻是覺得沒有說出來的必要。
    “墨然小子到底想要如何？竟然讓你來……”冷馥臉色一片深沉，“你也真是，竟然聽他胡言，他難道沒有告訴你，我研製這種蠱的本意是為了那些將死之人？”為那些命不久矣，卻仍有心願未了之人延續生命，但正所謂樹有枯榮，人亦如是，既是將死，便不可逆轉，延續的生命也非常有限。
    冷漓月輕輕點頭，這一點墨然已經同他說過。
    冷馥深深的看著他，話語微沉，“你身上的寒冰魄雖然無解，但至多令你武功廢去，沒有了武功，寒冰魄於你將不會造成多大傷害，今後好好調養身體，或許……”
    “如果真的待到有一日手不能動，腳不能動，口不能言，成為一個廢人，這樣的時間我情願不要。”關於生死的話就被他這麼輕易說了出來，他的話音很平靜，沒有任何起伏，甚至連歎喟都沒有，聽不到悲涼，卻能感受到決絕。
    冷馥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如此輕言生死的，隻是心中又氣又惱，負手轉身走到窗邊，“百黛穀襲承神醫世家之名，百年來行的無不是濟事救人，絕不會做害人性命之事，也不可能因為你而置神醫世家百年名聲於不顧。”冷馥正色道，伸手推窗，意外的看到竹樓外青石道上的兩個身影，一紅一藍，分外顯眼，收回目光，緩了緩話氣道：“我知道你身上背負著一些對你而言所謂的重任，可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誰沒有些身不由己，但這些卻絕不足以成為你如此輕生的理由。”
    冷漓月忽然起身跪了下來，眸垂看著地麵，“請前輩成全。”說著懇求的話語，他的話聲裏依然令人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緒。隻有他自己心裏明白，他的武功現在還不能被廢，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至少，他要為自己保留能夠最後一搏的資本，否則便真是生不如死了。
    冷馥驟然轉身看他，目中波瀾起伏，“你真是……”張了張口，又無奈的頓了話語，沉吟了一下才再次說道，“昔邪寒玉，你應該聽說了，雖不知真假，但畢竟是世上傳說唯一可解寒冰魄之毒的。”
    “請前輩成全。”冷漓月抬起眼來，清冷的眼眸裏果真不帶任何的情緒，隻因他確實心意已決，不會更改，而冷馥也已明白這一點。
    “草木尚有靈性，知人心意，你怎地如此不識好歹！”冷馥走向他，腳步沉重，俯首看他良久，她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拒絕這雙如水清涼的眼睛，最後隻能輕歎，“它雖然能壓製你體內的寒冰魄，但蠱蟲最後會被毒性殺死，介時寒毒便會反噬其身，即便墨然能研製出解藥，能否解毒卻是個未知數。”
    原本是為了延續將死之人的生死，還從來沒有人嚐試過用它來壓製毒性。
    冷漓月心中閃念，最後開口問道：“有多長時間？”
    “一年。”冷馥道，“至多一年。”身為醫者的她，看過無數生老病死，悲歡離合，早已心湖如鏡，卻是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般的無力。
    眼前之人，年不過弱冠，她好像看到他在朦朧風煙裏行走，前方是懸崖絕壁，卻無法讓他停下腳步，無法讓他轉身回頭，隻能看著到走進風煙，消失在盡頭，不留一絲痕跡。
    他的腳步從容，決絕，沒有猶豫，也沒有人能夠將他拉住。
    他的至親說的沒錯，他確是個涼薄之人，是煙花散盡，一切寂滅之後，唯一隻剩下的一絲涼薄。
    冷馥伸手將他扶起，冷漓月垂眸拂著衣上的塵埃，他知道對方眼中的深意，可是到底是他不想回頭，還是回頭無路，臨崖絕壁，他唯有縱身一躍？
    一年時間，綽綽有餘了。
    涼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冷漓月一陣瑟縮，抬眼望向窗外，隻見暮色中的一襲藍衣，衣袂飛揚，他的身邊紅衣翩然，綺麗動人。
    冷馥也隨著他的視線望著窗外，狀若不經意的說道：“你同蒼術熟識已久？”
    “我與他之間隻是有著一個約定，請前輩放心。”冷漓月視線淡淡的落在不遠處的那襲藍衣上，對方要的，他會成全，到那時，他們應該便可以斷絕了。
    似乎感覺到這邊的視線，秋蒼術的目光也掃了過來，但隻是一瞬已經被他身邊的紅衣少女扯住了衣袖，同時擋住了視線。
    冷馥看著身旁削瘦身影半晌，微微搖頭，“你當真以為我老眼昏花？”
    冷漓月一驚，神情間卻無任何變化，不動聲色的等待對方繼續，卻見冷馥隻是拂了拂衣袖走進內堂，聲音從後方傳來，“先去休息吧，你身寒體虛，我讓人給你熬些補體的藥……”
    冷漓月站在門後凝眸良久，驀然打開房門走出，卻看到前方不遠處空蕩蕩的青石小道上，不見那人蹤跡。
    “林公子，穀主令我帶你去客房歇息。”一個少女的聲音落在耳邊，冷漓月凝聚瞳孔，看到來人是先前見過的女子，名叫佑青，他脫口問道，“他呢？”
    “他？”佑青疑惑，想了想才笑著說道，“瞧我笨的，公子是與城主一道來的，問的人自然是城主。”
    “他人呢？”冷漓月再次問道。
    “哦，之前還在這兒的，方才被姑娘拉去心湖那邊……”佑青剛指了個方向，話音未落，隻覺眼前人影一閃，那襲青色身影已然在百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