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月色而來的人照例自窗口而入，一個翻身輕巧落地，聞到彌漫在房中的熏香，看到正是自屋角案上的青鼎裏嫋嫋飄出的。
    不知為何平日裏聞著過於濃鬱的氣味，此時竟然覺得淡而不膩，甘而不濃，甚為清爽，心情不由又舒暢了幾分，打開手中新置的扇子，拂開兩層落地帳幔，緩步走了進來。
    坐於桌案後的華服男子從冊本中抬起眼看來，看清來人後微微挑起嘴角，“蒼術，你來了。”
    “聽說洵要見我？”秋蒼術悠然落坐，提壺便倒，端起便喝。
    蘇洵挑了挑眉，“看蒼術這容光煥發的麵色，看來崖底生活甚為愜意？”
    聽到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秋蒼術一瞬間確實想到了許多，不過神情並無變化，隻是淡淡的笑了笑，“尚可。”
    目光落在下方之人身上，須臾，呼出一口氣，似是歎息，又似帶著其他的情緒，徐徐說道：“蒼術，這一次，你做的過了。”
    “是嗎？”秋蒼術不假思索的反問，目光卻是瞬間淩利，“隻是沒想到洵對我也用上心機了。”
    “你可還記得，你答應過我會回四絕城，做你的四絕城主？”
    “是，我是答應過。”秋蒼術承認的非常幹脆，但神情間卻並無歉意，那雙目光中卻緩緩浮起一抹異色，帶著淡淡的悲涼，“洵，你我相交多年，我以為你懂我，可是卻沒想到你竟以這種方式試探我……”
    蘇洵臉色微變，心中亦浮起難以抑製的波瀾起伏，“我不想見你越陷越深，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怎樣一個人？”
    秋蒼術的眸色隨著蘇洵的脫口說了的話語沉下，眸中的悲涼轉為冷淡，“你在袖箭上抹毒，傷他就是為了看我會否救他？”
    “正因為懂你我才如此。”蘇洵不愧為經曆過各種詭譎的皇室之人，麵對秋蒼術的質問，縱然他的心中有所起伏，但神情裏卻隻有令人難以捉摸的深沉，淡淡提醒的話語有些冷淡，“美人確實如畫，可是秋蒼術，你可明白，那確實隻是一幅畫，隻是為了迷惑人心罷了。”
    “美人如畫……”秋蒼術的臉上一點一點斂起眸色，抬手倒滿空了的杯子，低垂著頭，埋首茶盞間，似想掩起所有情緒，輕輕抿著溫熱的茶水，入口卻嚐不到任何茶香，隻覺幹澀無味。
    看著他這般冷凝的神情，蘇洵的臉上終於不再波瀾不起，“莫非你已認真？”沉沉話音，眉宇微皺。
    “認真？”秋蒼術口中重複著對方的話，臉上的神情明滅不定，“何來認真一說？我對他不過是……”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蘇洵冷聲打斷他的話，“他不是你以往所認識的任何女子，他不僅是千回宮的宮主，而且還是個……”
    “男子。”秋蒼術接口，不同於對方的認真，他抬起眼來，微微一笑，“我知道。”近來好似總有人來提醒這一點，可是他今晚來卻並不是為了分辨這些，他隻想求證一件事。
    “你是篤定了我不會看著他死？”秋蒼術突然問了一句，眸中突閃寒光，“還是你其實並不那麼想要這批寶藏？”
    “秋蒼術你說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秋蒼術眸色森森，心中不知不覺升起不安，有什麼呼之欲出，他讓自己靜下心來沉思，安靜的殿堂中，蘇洵始終未語，隻是深深的凝望著他，令他的心一點一點沉下。“江湖人隻道寒冰魄之毒並無解藥……但其實……”
    “有些人，或許注定會與你相遇，卻也注定與你相離。”蘇洵話語淡淡傳出，落在堂上的目光悠遠。
    秋蒼術臉色微變，對方意味深遠的話語令他心頭猛地一震，端著茶杯的手一氈，茶水灑落在手卻未發覺，隻是緩緩地，一字一句的開口，“從來就沒有昔邪寒玉，是不是？”
    麵對秋蒼術直視而來的眼神，看到他眸中的激蕩，蘇洵突然覺得囁嚅難言，不想開口，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秋蒼術收回目光，斂目看著手中的茶漬，沉默了片刻，才再次開口，“為何會沒有……昔邪寒玉？”他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一字一句，都震顫著自己的心。
    “寒冰魄乃當年宮中藥師精心研製，專門用於控製他人的毒。一旦需要用此毒，那麼說明這個人必是需要利用之後除之的。所以當時根本就沒有配製過解藥，而所謂的昔邪寒玉，也隻是為了控製那些中毒之人所編造出來的。”蘇洵沉靜的話音緩緩傳出，落在空闊的殿堂裏，看到下方秋蒼術微微低垂的額頭，看不到那雙深邃的眸光，胸中卻不禁五味雜陳起來，縱然心中不適，但他最後還是說了出來，“所以，中了寒冰魄的人，從來有死無生。”
    其實這個答案他已隱隱猜出一些，畢竟與蘇洵相交多年，所以他知道，如果蘇洵真的對那筆所謂的寶藏那麼勢在必得的話，就絕對不會去冒那樣的風。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隻是想殺了他，隻要他死了，寶藏便永遠隻是個秘密，既不會引起江湖紛爭，也不必讓朝廷陷入漩渦之中。”方才充盈於胸間的窒息和愴然漸漸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底的怒意，無法控製的怒。
    “父皇確實想要這批寶藏，畢竟現在的朝廷……國庫也空虛，但就我而言，得到它比毀了它容易得多，以冷漓月目前的處境，可想而知定不會輕易交出寶藏，一旦它落入江湖，不知又會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所以我想趁現在大家都還不知道這樣一個寶藏的存在時，先毀了它。”說到後來，蘇洵的語調竟愈發的淡然了，仿佛隻是在閑談一般，但秋蒼術倏然抬起的眼眸裏卻早已布滿森森寒意。
    “我知道你定會對我失望，但我卻依然不想瞞你……”蘇洵慘然一笑，目中一片愴然之色，“我想在不久的將來，我便會接下這片天下……早已風雨飄搖的大餒江山，實在經不起再多的風雨了……”
    秋蒼術心頭一凜，在看到蘇洵眼中無法掩蓋住的悲涼時，他心中的怒意便消失了，突然覺得一陣無力，驟然起身，藍影如風掠出，空寥的殿堂隻剩安靜。
    蘇洵淡淡收回目光，提筆繼續在方才未閱完的折子上點圈起來，隻是突然心口一顫，手中筆尖的墨水滴落在宣紙，瞬間便暈染了開來，擱筆在一旁，目光望著殿外清冷的夜色，“秋蒼術，但願你隻是心有不甘……那經此一事你便可明白，這個世上，有些人就像那遺世獨立的月光，是你注定無法擁有，無法去抓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