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蒼術笑容一僵，似沒想到對方會有此一語，想及方才情景，赫然醒覺，目光微閃，轉而看向旁邊，描金古扇搖搖一指，“想要嗎？”
    冷漓月看了眼那盞青蓮花燈，微笑搖頭。
    “我以為楚衣喜歡。”
    冷漓月目光緩緩掃過那些琳琅奪目的燈盞，慢語開口，“確是喜歡的，隻是喜歡之物未必定要得到。”
    花燈美則美矣，於他卻是無用之物。
    冷漓月的話語落在秋蒼術耳中卻是另一番味道，下意識的輕蹙劍眉，“即喜歡，何不納入囊中？”甩手扔下一綻金子，十足紈絝作派，“老板，你這裏的花燈本公子全要了，送到全福客棧。”
    全福客棧正是他們今晚住宿之處。
    老板喜笑顏開的收下，開始忙活了起來。
    冷凝月看著對方的這一番舉止，終於微露驚詫，其人心性盡在這一言一行之中。話語未及多想已脫口而出，“人世繁華萬般春色，人心本就異動思變，滄海桑田，豈可將所有喜歡之物盡收？”
    目光無聲對視中，秋蒼術凝眸良久，忽地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楚衣也不過年方弱冠，怎看得這般透徹？”
    “隻是無心之言罷了，何必探究？”
    冷漓月淡淡的話音在幽幽夜色中飄來，如煙消散，目光同麵前之人交錯而過，腳步走入人流，嘴角那抹極輕極淡的笑化為清冷。
    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
    寥落華燈裏，星火闌珊處，映著的那抹白衣輕如煙，那襲藍衣沉如水。
    走過煙花繁華地時，已然笑漸不聞，聲已消，燈火次第暗下，獨留花紅旖旎，閨中錦衾纏綿。
    並肩而行的兩人，誰也沒有言語，冷漓月看著些微冷清的街頭，視線中不遠處的幽夢閣再次映入眼簾，腳步終於頓下，仰頭望月，月光如水，醉人醉心，卻已上中天。
    秋蒼術同他一般抬眼凝望，口中歎道：“好一闕清月！”
    “我們已經路過此地兩次。”冷漓月負手斜睨著他，眉眼輕挑，“秋城主打算何時回客棧？”
    他們已走了至少三盞茶時間，這條花柳街巷也被他們饒了兩圈，因為心中那一絲莫名的鼓躁，所以便用穿街走巷來靜心，但再如此走下去，子夜卻是要將近了。
    秋蒼術聞言目光轉過四周，花街之上燈火之下獨留他二人身影。
    “應該差不多了……”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秋蒼術笑著眉目風流。
    冷漓月若有所思的注視了他半晌，那一晃一晃的描金古扇映在他的眼中，突覺奇異的暈眩，似有迷霧蒙眼，令人不安。
    “不是說回客棧？”秋蒼術偏頭看他。
    冷漓月無語向前，那縷迷霧終於在走到全福客棧時煥然消散，眼前的情景令他一時語塞。
    花燈盞盞，光華暈染，熠熠如璀璨星辰，懸掛在全福客棧的廊下簷角，照得整座客棧有如白晝，耀得人眼花心顫。
    冷漓月側首看向身邊之人，壓下心底的那番震動，掩在鬥篷裏的神色微微冷沉。
    目光相對，秋蒼術嘴角上彎，笑得神采風流。轉開眼，衣袖輕揚，耳聞噼啪聲響，如同靜默裏的石破驚天，夜幕中赫然綻開了一片火樹銀花。
    煙火綻開，落下，漫天華彩掩去了暗夜的幽冷，淡去了星月的光華。
    煙火的噼啪聲裏突然夾起人聲，安靜的全福客棧前不知何時已經人影落落如星辰，光彩眩目裏有人歡呼，有人笑語，有人嬉鬧，有人追逐，目及之處，盡是繁華。
    “公子，小的這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所辦，公子可還滿意？”
    冷漓月聞聲看去，此人竟是那花燈鋪的老板，他竟不知對方何時所為。
    “甚好！”秋蒼術輕搖描金古扇，又扔去一錠金子。
    那老板看著手中金錠笑開了懷，卻沒有馬上離開，目光一轉，直說道：“這位姑娘真是好福氣，您的……”話語在一記清目中倏地消了聲。
    秋蒼術聞言看向身邊之人，隻見其眉眼輕抬，滿天火花下，那般的娟娟靜美。
    “公子……那小的這就去了……”老板微顫的聲音裏帶著緊張，卻沒有入得秋蒼術的耳。
    “可喜歡？”
    嘈雜人聲中傳來的聲音含笑，溢著濃濃的情愫，還有一直流連過來的目光裏，似有春風沉醉，又如煙火流光，燃燒的粲然。
    冷漓月抬眼凝目看著被火花暈染的天幕，心湖漣漪陣陣，他的心境幾番為其所亂，心下惱恨卻又難言。
    他不會掉入對方營造的花月情纏裏，不說他的情懷本就冷落，這二十年來，心底的那根冰弦從未輕動過……
    但說它日，他的身份被識破，對方知道他的利用之心，憶及自己今日所為……
    雖然這位流連花間的紈絝風流子素來多情薄性，此舉極有可能隻是興之所至，但他依然莫名不安。
    千回宮不能，也不應該樹立四絕城這個敵人。
    想及此，冷漓月心底生寒，令秋蒼術一路相護前往京華，此舉險如虎口拔須。
    “夠了！”冷漓月緊抿的雙唇終於輕啟，“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
    薄唇飄出的話音微微冷沉，落在清夜裏，如同一柄鋒利的小刀，割開了暈在兩人之間那席曖昧的水色雲光。
    煙火在綻盡風華後消靡，耳中嘈雜之聲漸歇，卻始終沒有聽到對方的聲音，終於轉眼看向那襲藍衣：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光裏，映著迷霧般的悠遠，如隔著紅塵三千丈，還有一束明火流光，漾著輕暖，暈著輕柔的漣漪，卻激蕩著華麗麗的情愫，有什麼情緒幾欲奔湧而出。
    一半秋水，一半火焰。
    臉容是俊美的，笑容是風流的，目光是淡中蘊情的，眼前的一切是令任何女子都會踉蹌的難以承受，或自此淪陷，恍然不知今夕何夕的……
    無怪乎如此多的女子甘心為他拚一生休，盡君一日歡，一往情深，之死靡他。
    原本以為不過是畫樓楚館裏的朝歌夜弦，角枕上的纏綿繾綣，錦衾間的輾轉相親，如今看來他給予對方的卻不盡如此。
    對於方才巷陌裏的那記輕吻，冷漓月是齒冷的，想來不過是對方的調情手段，但這般的目光……真是令他有些難以言喻的感覺，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尷尬，衣袖下的手心裏亦滿是冷汗。
    斂目注視著眼前的俊逸臉容，眉心輕蹙，抿唇不語，他本非柔情女子，這遊戲花間的紈絝風流子這一遭還真是被蒙住眼了，隻不知這是對方不幸，還是他的不幸？
    冷漓月深吸一口氣，生起打破砂鍋之念，索性幹脆道：“別這麼看我，我並非……”
    “我明白。”秋蒼術忽然開口打斷，注視著眉目清冽，淡盡了月光的女子，笑容好似煙花散盡般，帶著一絲薄涼。“楚衣莫要為難。”
    清夜裏有風吹來，輕拂衣袂，秋蒼術終是沒有看到那方絕美容顏裏的清越，和眉目間的疏淡。
    微微抿著的薄唇輕輕揚起，頸邊幾縷發絲為夜風撩亂，冷漓月看向對方，目色流轉著意味深長，不知其下掩蓋的是什麼。話語隻是淡而平靜，“秋城主有心。”
    “隻要楚衣喜歡。”秋蒼術回得流暢。
    長街長，煙花繁，它日挑燈回看，所謂紅顏，不過是一襲白衣幻化……
    介時，憶及自己今日所為，他又待如何？
    宿命有玄機，待夢裏繁花落盡的那一日，隻願此情可憶，此意可念，此人，猶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