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騁買的酒，是香滿樓裏最好的百年陳釀，由梨花加蜂蜜釀製而成，喝起來清甜甘爽，味道不衝但後勁十足，才兩杯下肚，孟大業就有些醉乎了。
    “你說你呀，好好的一人，幹嘛非得喜歡男人！就你這樣的身份和相貌，想要嫁給你的女人能從城東排到城西的。你要想娶個漂亮點的，可以找那個唱‘春天百花開，嘚嘚嘚’的那個，叫什麼晏萱來著……”
    “可她已經五十多歲了。”
    “咿，你還挺挑呀，那就娶個體操運動員唄，姓竇的，叫什麼竇立玲的那個，為國家拿過兩次奧運金獎呢，那身段要多柔有多柔，而且夠年輕呀……”
    “她才十四歲。”
    “啊，都不合適？……”
    連騁微笑點頭，任憑眼前這個被酒熏紅眼的木頭給自己推薦對象，他沒想到這男人酒量竟然這麼差。
    “這不合適，那也不合適，難道你真的不喜歡女人？”
    “恩，我隻喜歡男人。”
    孟大業瞪大眼睛，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小子可以如此平靜的說出這樣違悖世俗的話語。
    “應該說，我隻喜歡你。”
    方桌並不寬，所以連騁隻需微微挺身就能夠到木頭耳畔，香濃酒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噴在男人耳垂上，引起男人一陣激爽般的顫栗。
    小小的試探，連騁發現木頭的敏感處，男人的耳形精致，耳廓劃出流暢完美的弧度，耳垂很薄，小巧中帶點光潤，薄薄一層皮下隱約可見分布細密的血管，這樣的耳朵無疑是最為敏感的。
    “連騁……”孟大業腦子朦朦的，胸腔裏憋了一句話，不吐不快。
    “嗯。”連騁惡作劇般再次把氣息噴在男人耳蝸裏。
    “連騁，我也喜歡你。”
    平靜的陳述語氣，卻讓連騁激動不已，視野裏是男人那張驀地側過來的臉，水霧氤氳迷迷瞪瞪的眼睛被烈酒熏出紅血絲，俊挺的鼻梁下是微張的兩片薄唇，那淺櫻色的光澤以及咬在牙隙的舌尖，無時不刻在誘惑連騁吻下去。
    可連騁知道木頭這句話後麵肯定還有下文，這個男人才不會如此輕易就表露出自己的感情。
    孟大業押一口酒，咂咂嘴道：“小的時候我奶奶也會釀酒，我們那山裏長了很多野花，有一種藍色的叫克果花，長得小小巧巧的特別漂亮，一到這個季節就開得漫山遍野，風一吹跟海浪似的翻滾，別提有多漂亮了！那時候我奶奶就會帶著我去采上滿滿兩大筐，堆在地缸裏發酵，到冬天的時候就能喝了。”
    “那時候我還小，話都說不溜湫，我就叫它可可酒。我們那冬天雖然不會下雪，但山裏卻也冷得出奇，特別是早上，山霧濃重濕氣襲人，一出門根本就找不著北，隻能靠記憶拄根小拐杖摸爬著尋找方向，可我爺爺就不用，他特別厲害，像個老神仙一樣無所不能！”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我五歲那年冬天，我爺爺一大早披個褂子就出門，那天還淅淅瀝瀝下著小雨，我奶奶擔心他死活不讓他出門，結果我爺爺隻是一瞪眼，我奶奶就乖乖收回手，現在想想他們倆老人家也挺逗的，你鬧我哄，我氣你勸的，一輩子打打鬧鬧開開心心，多幸福呀。”
    “我爺爺四點徒手出的門，到七點回來，肩上滿滿掛了一大串東西，手裏還拎了三隻肥野兔和七隻胖山雞！他那本事我可真不是吹的，那時候可是冬天呀，我爺爺徒手就抓回這麼多肥肥美美的兔子和山雞，另外還挖了山參，冬筍，野蘑菇，交給我媽和我奶奶倆女人拾掇，我爺爺和我爸就在灶爐邊悠閑的烤火喝茶。”
    孟大業一個人說得特興奮，微紅的眼睛亮閃閃的，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個年代，窩在爺爺懷裏邊烤火邊等著吃飯。
    然後，他眼裏跳躍的光芒突然全沒了，人一下子沒了精氣，垂頭低聲道：“隻可惜我爺爺的那些絕活還沒來得及傳給我爸，人就去了。”
    手狠狠捏著精致的青花瓷酒杯，裏麵晃蕩的透明液體，倒影出自己那張被回憶刺痛神經而顯得太過悲傷的臉，孟大業仰麵一口將杯子裏的酒飲盡，溫和的酒液劃過咽喉，熱辣辣地進了肚子。
    他抬起微醺的臉，視線沒有聚焦地對向連騁，靜靜地說：“我其實還有個小姑，長什麼樣子我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她一身特洋氣的打扮和那頭利落短發。我小姑就比我爸小了三歲，她初中畢業後就外出打工，好幾年都沒回來過。”
    “我六歲那年春節，小姑她第一次回家，給我帶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還帶了一位漂亮姐姐回來……”
    孟大業的聲音突然哽咽起來，迷蒙的眸子裏沁出水珠，“那頭晚上，本來一家人好好的準備年夜飯，結果爺爺跟小姑不知道因為什麼爭吵起來……動靜特別大，爺爺甚至把他最喜歡的擺鍾給摔爛了……”
    “我媽把我推搡進裏屋，不準我出去，我隻能趴在門縫上看……小姑的聲音特別尖銳，那個漂亮姐姐在旁邊拉勸……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爺爺那憤怒的樣子……”
    “後來，我隻聽到一聲慘叫……好像是爺爺用什麼東西砸小姑，結果被漂亮姐姐護住了……一地的血，小姑撕心裂肺的哭叫……”
    “春節過後，一向身體硬朗的爺爺竟然病了……就好像突然老了般，身體迅速衰敗，沒熬兩個月就過世了……再之後我奶奶也追隨爺爺而去。那件事從此再也沒人提起，我弟弟長到22歲都不知道，他其實還有個小姑……”
    孟大業默默給自己重新斟了一杯酒，剛毅的臉上恢複平靜，淡淡的淚痕也被係統迅速蒸發掉。
    連騁極力壓下想要把木頭擁入懷裏的衝動，眼前的人現在就是極易破碎的薄胎瓷器，也許自己輕微的一個舉動，木頭好不容易卸下的心防就會重新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