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錢了，沒人稀罕了。”不惑之年的萬傳亮蹲在一棵老榆樹下自嘲道。
    他的周圍東倒西歪的團坐了幾位和他年齡相仿的村民，每人口中叼根香煙，扯三道四的談論些無聊的話題。常發家門前的這棵老榆樹下是塊平地，四周又沒有其它阻擋物，冬季裏每當天氣明朗、剛過響午的時候，熱乎乎的太陽光就能穿過幹枯的榆樹枝直射到這塊空地上，閑暇無事的村民們就樂意團坐在這塊空地上嚼舌根。不遠處還有幾攤人，每四人一小撮圍坐在一起有耍牌的，也有搓麻將的。婦女小孩們在常發家的牛槽邊上另立了山頭，嘻嘻哈哈的談論著她們的體己話。
    偶爾，調皮搗蛋的小孩跌跌撞撞的還會跑過去撩逗臥在地上自得其樂的老黃牛，慌得照看小孩的婦女跑過來一把拽住小孩，一邊朝婦女堆裏靠攏，一邊疼愛的摸打著小孩的屁股，笑罵道：“把他這大大，膽子哪達這麼大來，看牛牤來了。”小孩一邊死墜著往黃牛身邊摸，一邊依依呀呀的哼唧著，很不情願地被婦女攬到了懷裏。
    萬傳亮所在的這夥人中，衣著十分樸素，黝黑瘦小的旺達吧唧了幾口煙，吐口唾沫到地上，半蹲著伸出腳來抹掉了，重又一屁股蹲坐在土地上，使自個覺得舒坦些，齜著黑黃的牙齒說道：“真是肥豬也哼哼，瘦豬也哼哼，你個老幹部，閑朗朗來，一個月四五千的工資，比一個壯年勞力掙得都多，還叫喚啥呢，我們這些人才是真的不值錢了呢。”坐在旺達邊上的三牛把自己的舊黃大衣襟子往屁股蛋子底下塞了塞，扔掉燃燒殆盡的煙頭，酢吧著嘴道：“就是，你還有啥好叫喚的呢，我要是你啊，早躲到犄角旮旯裏燒高香去了，還不知足個啥呢？現在的政策就便宜了你們，你到外麵去看看，下苦的人累死累活的才能掙幾個錢，還要受沒爺處的氣，再看看你們，睡著給人家當爺，拿的又是高工資。真的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現在的社會，最值錢的人就是你們這些騎在人民頭上拉屎的人了，該知足了。”
    萬傳亮聽到這兩人的話很不受用，板著臉道：“我說你們這些人呀，巴望不得人家倒黴呢，你說你們給共產黨做了啥貢獻呢？共產黨給你們免了這，免了那，地你們免費種著呢，還給你們發化肥補貼呢。我們給共產黨幹了一輩輩子，給我們才能發幾個爛慫紙紙呢著，就把你們眼饞成這個樣子了？我們可是辛辛苦苦給大家謀福利著呢，拿工資就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平時少言寡語的侯三這時也來了精神，扔掉叼在嘴角的半支煙頭，翻身站了起來，用右腳狠狠研了幾下扔在地上的煙頭，回頭吐口濃痰到老榆樹底部的樹幹上，瞪著眼搶白萬傳亮道：“嘖嘖，看把你們功勞重的，你也不摸著你們的心口窩窩問一問，你們是給共產黨幹活著呢？一天躺在涼房房裏除了啖閑牙嚓諞閑椽，都幹了些啥呢著？一月一月的工資照拿不誤，共產黨真個把你們養活了一輩子，是你們命好，還抱怨個球呢。要說功勞，是我們老農民種地喂活你們的，要不是我們種出糧食來，你們牛個屁呢。”
    萬傳亮越發覺得生氣了，狠抽幾口香煙，隨手掐滅了還沒有燃盡的多半截香煙頭，扔到常發家老黃牛身旁的一堆牛糞上，翻身站了起來，語氣十分生硬的辯白道：“你們這些人就是野蠻，你們種的糧食變錢花著呢，又不是我們從你們手裏搶著呢，一個願買一個願賣，公平交易，好像你們吃了多大虧似的，有本事你們不要賣呢麼？”這句話可把在座的幾位農民全都激怒了，三牛蹦了起來，右手指點著萬傳亮的鼻子尖罵道：“要不咋說你們是幫雜碎呢，變著法來坑害我們老百姓，現在幹啥不得花錢？我們又沒有坐著掙錢的命，物價一個勁的漲，打工又掙不了幾個錢，不賣糧食靠啥活呢？偏偏糧價又比其它任何東西都便宜，你們躺著掙一天的錢就能買走我們兩三個月沒日沒夜的勞動，還講啥公平著呢，狗屁，全他媽是蒙人的。”侯三等人也都顯得十分的激動，眼見得就要和萬傳亮吵吵起來了。萬傳亮心知自己和這幫人很難再交流下去了，自己又是孤軍奮戰，討不到便宜的，壓著內心的怒火，氣衝衝走開了，待他稍微走遠了後，嘴裏嘟嘟囔囔的也不知罵些啥，聽不大清楚。
    侯三衝著他遠去的背影，狠狠吐口唾沫，謾罵道：“什麼玩意兒，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跑這給我們擺功勞來了，都是共產黨把這幫狗日的慣得，你有個啥球本事呢著，一個連初中都沒上完的人頂了老大大的缺，現在也成精了，一個月四五千。我說現在的共產黨也真糊塗，真兒八經的大學生沒工作幹卻花高價錢養活這幫狗日的，你叫社會不腐敗走哪達去呢。”
    旺達笑著把侯三拉倒坐在自己旁邊，從上衣的上口袋裏取出一盒煙來，自個點上一支，抽出另一支遞到侯三手裏，道：“來，抽個煙消消氣，犯不著和那種人爭高低。”三牛也笑著勸道：“何必呢，狗日的不跑到咱們麵前顯擺顯擺就覺得心裏不舒服，你這一次罵的夠歹美得了，一哈算了。”侯三點上香煙，吸了幾口，氣呼呼道：“不是，這狗日的說話太氣人了，你們說這狗日的給咱們莊裏幹了個啥好事呢著，河灣裏原本種的熟朗朗的地被他忽悠著去給人家開發啥工廠呢，現在搞成那麼個爛攤子沒人管了，錢沒見錢地不能種地，想著人就是一肚子氣，還給咱們擺功勞呢？狗日的，要不是共產黨養活著，鬼子孫是個啥他就是個啥。你聽說的好聽嗎，還給共產黨幹了一輩輩子呢，唉，不虧他大大了啥。”說的在座的幾人全都笑了起了，緊接著眾人又把話題扯到別的上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