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隻聽一聲令下“殺！”頓時火光衝天，士氣如虹，直搗葛爾丹老巢。葛爾丹自知不敵倉促逃跑，剩下了大把的傷兵奴隸。
    胤褆這次親自帶人清點俘虜，火把的光打過每一張臉，一張張蠟黃的臉，一雙雙驚恐的眼，不是，不是，都不是，該死的！胤褆死死攥住手中的畫像，怎麼忍心讓那孩子再次失望！
    胤褆清了清幹啞的嗓子：“你們聽好了，誰能說出畫中這個女人在哪，必當重重有賞！”
    依舊寂寂無聲，死一般的寂靜簡直讓人發瘋，胤褆心下失望剛準備走卻聽到身後一個怯怯的聲音：“好。。好像是朵納嬸嬸。”
    胤褆猛地回頭，目光如炬，把那說話的男孩嚇的連連退後。
    “快說，快說她在哪。”胤褆焦急道。
    男孩眸中含了水光，囁嚅道：“朵納嬸嬸前些日子逃跑被抓了回來，那些壞人狠狠地打她，後來。。。後來有人說，她自盡了！”說罷“哇。。。”的哭了出來。
    胤褆拖著沉重的步伐剛邁進營帳，便有個小小的身影撲進他懷裏，“大哥哥，我額吉呢？她在哪呢？”說罷忙向胤褆身後張望，胤褆看著她澄澈欣喜的黑眸，剛才準備的安慰之語都生生卡在嗓子裏。
    像是察覺到胤褆的異狀，女孩雀躍的心情淡了下來，一雙烏黑的眸子死死盯著胤褆的雙眼，再開口已全然不同於剛才欣喜的聲音：“我額吉。。。是不是。。。是不是。。。”哽咽的再也說不出。
    胤褆的大手覆在她的眼睛上，不忍看看綿綿此刻的目光，想來那也是深深的絕望。“是，你的額吉……走了。我不願騙你說你額吉失蹤，讓你永遠活在希望和等待中，那樣對你，太殘忍了。”
    胤褆想起剛剛在帳中看到的情景，“不自由，毋寧死！”是那個女子用血留下的最後六個字，她甚至沒未自己的骨肉寫下些什麼，胤褆是有些欽佩那個有風骨的女子的，隻是那景象太過慘烈，他不打算帶懷中這可憐的孩子去看。胤褆頓了頓，拿開覆在她眼上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道：“你額吉臨死前留下句話，讓你一定要活下去。”銳利的視線直直撞進黑色的瞳仁中，抱著女孩的手臂也不禁用力，聲音卻是溫和的：“活、下、去！”
    女孩黑色的瞳孔翻滾著潮水，卻是再也忍不住，雙手環住胤褆的脖子失聲痛哭起來，撕心裂肺的哭聲劃過蒼穹驚了星光，像是要把這些日子所有隱忍的委屈擔憂害怕通通發泄出來，就像一池蓄滿的水，驀地迸射出來。胤褆任她環著，也不出聲，一下一下地撫過她的背，等她哭得昏睡過去，才輕輕抱她回榻上歇息。
    翌日。
    胤褆看著跪倒在地上的女孩不由的一陣酸楚，心縮的緊緊的。央不住她的請求，一大早胤褆就帶她來了距駐兵三裏外的亂葬崗，一個天之驕子，一個六七歲大的孩子，忍下屍體散發的陣陣惡臭，找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找到了她額吉的屍首，不顧屍體已有些腐爛，女孩撲倒在地緊緊揪住她額吉的袖子痛哭。女孩的額吉並不美，甚至有些醜陋，臉上有密密的麻子，左臉頰上還有一道長長的傷疤，看起來格外駭人。一滴一滴的眼淚掉在那女人的臉上，突然，女孩發現額吉本來蠟黃的臉頰出現一個個白點，那些麻子也不見了，眼淚收拾不住還在不停掉著，嚇的她差點叫出聲，可又生生忍住，趕快轉身對胤褆說：“大哥哥，我想和額吉單獨說說話。”
    胤褆隻想她是心底悲痛難解，於是點點頭：“你不要太難過，我在林子後麵等你。”說罷轉身離去。
    女孩看著胤褆消失在樹林裏才轉身去看額吉的臉，借著淚水擦拭，慢慢的，麻子不見了，那種本來醜陋如同四十歲老嫗的臉，竟然白皙美麗，雖然不是太年輕，也能看出是個驚世美人。
    女孩掩下心中驚濤駭浪的波瀾，細細回想著這些年與額吉相處的點點滴滴。她早就聽聞鄰裏說過她不是額吉親生的，額吉也不瞞她，坦言她是她在月亮湖畔撿來的棄嬰，不過這些年額吉一直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
    關於額吉的身世，鄰裏間也是風言風語甚多，有的說她是某大戶家的女兒，後來探親路上被強盜劫了失了錢財還傷了臉，也有人說，她年輕時是某位大員的小妾，因得罪了正房被毀了臉趕了出來。對於這些傳聞，額吉從來也不解釋，任由它沸反盈天。不過她知道，額吉當年必定是大戶出身，她身上那種氣質，是再多的傷疤和風霜也掩蓋不了的。額吉不止談吐氣質好，學時也頗淵博，所以從小就教她讀書識字，滿蒙汗三種語言均有涉獵。
    女孩看著額吉的臉，依舊小聲抽泣，想起額吉生前種種，想起她提起帝都時的閃躲，想起她遠望時悲涼哀傷的眼神，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甚至連自己的女兒也不曾透露半絲，可如今，這些秘密都將隨著她的離開掩埋在黃土之下。
    女孩也不願將她額吉死守一生的秘密讓別人知道，自己埋葬了額吉，在墳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沉默無言的轉身向樹林外走去。
    額吉，我必將好好活下去，女孩把額吉給她的鐲子貼著心口而放，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邁開大步，不再回頭。
    “你和我回京城吧。我認你做義妹，照顧你一輩子，好麼。”營帳中，胤褆對女孩說。
    京城，紫禁城，那座遙遠的城，她的額吉曾在那裏生活過，可每每提起那裏，額吉都不願多說，並一再告誡她，不要到那裏去。
    胤褆看出她的猶豫，隻以為她不願離開家鄉，伸手摸摸她的頭，看著她如瑪瑙般烏黑的瞳仁，一字一頓的說：“跟我走吧，相信我。”
    女孩也看向他，終於點頭，殊不知，這微微地一頷首，徹底改寫了她的人生。
    胤褆微笑道：“說起來你還沒有名字，我們滿人都是由長輩為自己取名字，長兄如父，不若我給你取個名字可好？”
    女孩歪著頭看他，眼底都是滿滿的光芒，“好。”聲音稚嫩，柔軟如糯米糍，香氣綿綿。
    胤褆心中一動，“那，便叫綿綿吧。如何？”
    女孩依舊側頭看他，那眼神分明是在問他為什麼。
    胤褆眼中露出狡黠的光：“你的聲音綿綿軟軟的，好像剛出生的小羊羔。”
    女孩氣急，一張小臉鼓得像包子一樣，煞是可愛。
    胤褆好笑的捏捏她的臉“好啦好啦不逗你了。“緜緜葛藟，在河之涘。”這詩雖是感歎淒苦別離的，不過我卻希望從今日起，你將一世平安喜樂。”
    綿綿，綿綿，她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從今日起，她將不再是草原上任性胡鬧的小姑娘，她將帶著這個名字，步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