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良人不離  90 世外桃源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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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尚槎就這樣在迷迷糊糊中落草,迷迷糊糊中變成了一個土匪,盡管帽子扣得是“軍師”。尚槎自然是不想與這些草莽同流合汙,可是慢慢的尚槎發現,其實這些人並不是凶神惡煞、無惡不作的賊人,每一個上山來的男人,都有自己的理由甚至是苦楚。
    小到可以是因為太餓偷了人家的瓜,大到可以是因為老婆被人欺負割了一顆腦袋,雞毛蒜皮,殺人放火,卻都是鄉間市井才有的氣息——久居朝堂乃至於深宮的尚槎,其實對這些一無所知,他也知道民間有疾苦,他也知道不是處處國泰民安,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有些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壞。
    天下長安,何人為寇賊?舉國平治,何以不求訴?倘若百姓信官,倘若官吏值得百姓相信,那麼其實這樣的山寨原本就不該有的,所以尚槎前所未有的深刻明白,原來皇上的恩威,終究無法遍及他治下的方寸土地,所以才會反抗不止。
    所以天下再如何清寧,也終究有他所不見的疏漏。行樂遊春圃,工諛病夏畦。居廟堂之高的人,從來不會想著處江湖之遠的苦楚,反之的人們卻是不停地抱怨,如何肉食者都是屍位素餐。
    來到寨子裏麵之後的尚槎看上去總是心事滿滿,不是很愛說話,甚至是很不愛說話。他經常一個人默默的坐在角落裏,要麼就是認認真真的替這群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土匪算算吃穿用度的賬本,要麼就是寫寫畫畫一些詩詞,反正其他人熱熱鬧鬧的說著一些他們所向往的東西時——金錢,珠寶,以及女人,尚槎半點兒興趣都沒有,隻會偶爾微笑著附和,從不多言。
    金錢珠寶,尚槎不會入眼——以當年尚家的財力來說,以他與燕祉祾的關係來說,都是過眼煙雲。尚家一經抄沒之後的充公入庫,那數目實在驚人——差不多趕得上炎國一年的稅費。
    至於女人就更不必說,尚槎一個結結實實的斷袖之癖,怎麼會在乎這些庸脂俗粉。加上他本來就是個文舉出身的史官,又極力隱瞞著會武的事實,所以和這些人的談資的確有限。
    隻是泥暖草生又一年,尚槎在離京後的第二個春天,覺得萬物複蘇,自己的心卻快要炸開了。對著滿月自娛自樂的念了一段,《西洲曲》——燕祉祾曾經在月下的荷塘裏和他一起泛舟的時候說過這首詩。
    當時的燕祉祾聲音很是輕柔,就像是再講一個水鄉間的故事,“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而那個時候的尚槎,則是用手輕輕穿插在燕祉祾未束起的黑發中,隻重複了他說過的兩個句子,“雙鬢鴉雛色,蓮子清如水。”
    “蓮子”意為“憐子”,無非是小小的掩飾,此情如水,綿綿不絕,這便是心底流淌的愛意。尚槎此時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捏著懷裏的那串海紅豆。接著卻聽到了王二頭疑惑的讚美聲,“哎呀!小弟念得好東西!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尚槎搖頭輕笑,“隻是在想我的愛人。”
    “呀,想媳婦兒啦?看不出來啊,”王二頭嘿嘿一笑,“年紀輕輕的就有家室啦?孩子多大了?”
    “我……我沒有孩子,”尚槎笑得既苦澀又無奈——他和燕祉祾哪裏來的孩子呢?“我隻是在想他而已。”
    “嘖嘖,癡情種子啊。”王二頭搖著頭說道,“嗨,本來還說給你找個姑娘入洞房呢,算了吧,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對了,你剛才說了個啥,也教教我唄?以後也能和我家那口子白活白活。”
    “……好啊,”尚槎突然覺得一時責任重大,既然是情詩教育,那就一定不能跑偏叫人家丟了顏麵,絕對不能說什麼“一樹梨花壓海棠”之類的胡言亂語,一定要慎重起見。
    想了半天之後的尚槎用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了十個大字出來,於是折枝亭的大當家王二頭學會了自己人生中接觸的第一句文縐縐的古詩,不過也是唯一一句,說著很簡單,抬頭望望天便能想起來。
    尚槎所教的那句話其實是他當時自己的想法,便是“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不過,當土匪的主要任務怎麼能夠是如此風月閑情?自然是要做出一番大事業,盡管自從上山之後,尚槎還沒有見過他們真真正正的為非作歹。
    用後來的話來說呢,折枝亭的上上下下其實很像是自己生活在一個“烏托邦”裏麵,用當時的他們自己的話叫做“世外桃源”。他們自己霸占了一個被起名叫做“二頭”的小山包,在上麵種著果樹,麥穀,甚至還養著豬羊馬匹。尚槎就親自割過麥子喂過豬,還替馬洗過澡,這日子簡直就像是在農莊一樣,無非是沒有莊主而有個……“亭長”。
    所以有一日王二頭搖醒了正在睡覺的尚槎,大聲呼喊著“兄弟兄弟!起來了,今天要幹一大票兒!”的時候,尚槎實在是不敢置信而又無可奈何,“大哥……天剛亮,這也太早了吧。”
    王二頭一巴掌拍在尚槎的腦袋上,這個動作倒是令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因為喜歡這樣做的人好像從前隻有尚沁,“廢什麼話!叫你快起來,有大買賣!”
    “大哥這是何意?”尚槎聞言後倒是一骨碌起了身,“怎麼突然就……”
    “笨啊你,”王二頭說道,“你是不知道——今天呢,鄰縣的師爺要嫁女兒——這家夥貪得無厭,一定陪了好多嫁妝,我等怎麼可以不管不顧!一定要從這個貪贓的小吏那裏搶回來些東西。”
    “是這樣啊……”尚槎要被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蠢哭了,一個師爺而已,能有幾斤幾兩,又不是皇帝嫁女兒,至於這麼激動嗎——但他還是微笑著附和了一句,“那我也要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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