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雪衣素手輕輕叩響水曲柳門扉。
    “進來。”低沉的聲音自門內傳來。
    推開門，靳輕抱著一個嵌銀繡球疊赤龍換彩紫檀木小藥匣子款款進來。
    “誰讓你進來的？”楚辰禩微皺著眉，放下書案上的文件。
    靳輕絲毫不在意他的語氣，自來熟將藥匣子擱在虎皮睡榻上，“在下隻是說想為上將閣下舒緩一下頭痛失眠之症，高侍衛就讓在下進來了。”
    拍了拍自己旁邊，看著上將閣下，“上將閣下，請過來。”
    楚辰禩橫眉冷目，“何人告訴你的？”
    靳輕輕笑，“岐黃之術不過望聞問切，若在下連基本的望都做不到，上將閣下就不必千裏迢迢‘請’在下為您夫人看診了。”盯著楚辰禩，“上將閣下，信不過在下？”
    楚辰禩頓了片刻，驀然勾起嘴角，冷硬的麵容倒是多了一絲溫度，“有勞。”
    “還請上將閣下躺下，”靳輕邊說邊打開匣子，“好為您施針。”
    靳輕坐在榻旁，認真地施起針來，眼前一向孤冷如大冰山的倨傲男子如今安靜閉著雙眼，周身那股冷冽氣息收斂了幾分，英挺的劍眉微微蹙著，似乎從來沒有鬆開過。靳輕突然撫上男子的眉頭，楚辰禩身子一僵，不過倒是沒有動。
    “上將閣下，還請不要太過操勞，這樣有利於您頭痛的緩解。”靳輕慢慢撫平蹙起的眉頭，輕聲道：“還有請務必按時休息，保證充足的睡眠。”
    低沉有力的男音淡淡傳來，“無礙，習慣而已。”
    靳輕不置可否，良久道：“明日可否請上將閣下允許在下去集市收集些藥材？”
    楚辰禩沒有再回答，像是舒服的睡著了，良久才聽到一句不輕不重的應準。
    翌日，一夜好眠的上將果真應允了少東家，隻是靳輕沒想到他自己也跟了去。
    走了沒多會兒，本來是來買藥的少東家就在路邊小攤的一架大鐵鍋前定住了腳步。
    那大鐵鍋裏“咕咚咕咚”地翻滾著開水，熱騰騰的冒著白煙，一臉憨實的大師傅雙手掄著一個底部凸起的圓形鐵皮旋子，靈巧地在底部刷了刷油，又呼啦啦在旋子裏盛入一些土豆澱粉水，然後將旋子坐在鍋的水麵上，轉了幾圈，很快旋子內的漿水就攤鋪均勻。
    靳輕好奇地問上將，“這是在做什麼？”
    不等上將回答，大師傅哈哈一笑，“小兄弟是外地人吧？這可是俺們東北可有名的吃食東北大拉皮，那個酸爽甘甜可口，吃了絕對還想再吃！”
    靳輕看著那旋子裏的粉皮逐漸由白變為透明，拍案，“好，就聽大師傅的，不過如果不好吃可不許要錢哦！”轉臉慧黠地衝上將笑笑，“上將閣下一起來嚐一碗吧！”
    楚辰禩略顯無奈，奸商就是奸商，好不好吃全憑他一張嘴而已。這麼想著，還是跟靳輕一起坐了下來。
    “好嘞！”大師傅爽快甩下粉皮在案板上，吼一嗓子，“兩碗東北大拉皮！”
    等到大拉皮端上來，靳輕就見簡單的白瓷碗裏晶瑩剔透的粉皮條兒，加之一些嫩黃豆芽，碧青的黃瓜絲，特產的東北大木耳，綠油油的香菜，以醬油，老醋，蒜泥等調和湯汁兒，看起來誘人極了。
    一口下去，靳輕對著大師傅讚道：“果然筋道爽口！好吃！”
    大師傅得意，“那是，俺這小攤兒可是名鎮大東北，就連東北王大將軍都愛吃俺做的大拉皮！”
    聞言，靳輕好笑地看了楚辰禩一眼，大師傅口中的東北王大將軍依舊隻是淡然自若地吃著大拉皮。
    靳輕噗嗤一聲笑道：“大師傅您說的對，他確實愛吃！”
    楚辰禩從碗裏抬起頭，不著痕跡瞪了靳輕一眼，靳輕突然覺得這人竟也有可愛的時候，冷峻的麵容配上這幅表情真是讓人忍不住發笑。
    “哥哥。”一個稚嫩弱小的聲音突然響起。
    靳輕低頭就見一個邋裏邋遢看不清樣貌的小乞丐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襟，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準確地說是看著自己碗裏的吃食。
    “你很餓嗎？”
    小乞丐點點頭。
    靳輕將自己的碗遞給他，看那孩子狼吞虎咽的樣子又給他買了幾個大饅頭。
    靳輕看到街道上流浪的其他幾個小乞丐，問道：“具在下所知東三省雖不比江南繁華卻也是富庶之地，何以會有這麼多無家可歸沿街乞討的孩子？”
    “這幾年戰事紛亂，百姓流離失所四處奔逃不事生產，加之前方兵力不足他們的父親兄長凡成年的男子必然要應招入伍，幾年下來，自然死傷很多人。”
    靳輕皺眉，“這些孩子也實在可憐，本都是最無憂無慮的年紀。上將閣下為何不開設學堂收納這些孩子，這樣待他們長大也是後備之兵，不是一舉兩得嗎？”
    楚辰禩搖搖頭，“哪裏那麼容易。”
    說話間，小乞丐揣著剩下的大饅頭嘴裏也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道：“哥哥，我吃飽了，謝謝你，你真是好人。”
    靳輕揉揉他，“乖。”
    “哥哥，我走了。”小乞丐不等靳輕回應，一溜煙兒就跑沒影兒了。
    靳輕倒是覺得奇怪，這孩子跑得這麼急作甚？
    上將安穩地喝著茶，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他拿走了你的玉墜子。”
    靳輕低頭一看，那一排鴛鴦扣上除了烏黑黑的爪印哪裏還有什麼玉墜？果然啊……可是——
    “那你怎麼不早說？！”
    上將眼觀鼻鼻觀心，“少東家如此大方又何必在意區區一枚玉墜？”
    靳輕怒，這能一樣嗎？那可是很重要的東西！
    懶得理他，靳輕起身就要去追，剛衝出去一股大力將自己猛地衝撞開，來不及反應身體先於大腦像後傾倒，萬幸的是一雙強健有力的手臂將自己及時拉住，整個身子也被穩穩鎖住才幸免於難。
    “走路都不帶眼睛的啊？！”推著小板車的漢子回頭朝著少東家怒吼。
    靳輕那個氣，心裏瞬間幻想了無數個棒打小屁孩屁屁的血腥場景。楚辰禩看著靳輕臉上那精彩絕倫變幻莫測的表情一個沒忍住輕笑出聲，靳輕這才驚覺上將閣下的存在，趕緊抬頭就要道謝，瞬間兩人貼起了鼻尖，一根睫毛長的距離令兩人同時怔住。
    呼吸相繞，身子相貼，淺淺的笑意殘留在那雙冰冷銳利的漆黑雙眸裏，暈染出異樣的神彩，仿佛千尺的冰封終於融化出一道溫柔的裂縫，悸動的令人心顫。
    兩人傻愣片刻，靳輕才反應過來，暗暗紅了耳根，輕輕鬆開手臂，道：“多謝上將閣下。”
    淡雅的藥香還縈繞在發間，楚辰禩看著晴光下那抹純白的身影，心下笑道：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古人誠不欺我。
    “總統，您看那不是楚辰禩和他的孌寵嗎？”
    遠遠一個拐角，阮杏誠有些驚詫地發現楚辰禩和靳輕，這東北王竟也有這般柔情似水的一麵？還是對著一個男子？
    宋奇愷也若有所思地遠望著那兩人。
    阮杏誠猛然間靈光一閃，附在宋奇愷耳邊不知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