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安這些天很快活，係辦的同事都說她臉上笑容變多了。
    但根據石薇的貼身觀察，她是查看和使用手機的次數變多了。
    “根據權威人士的總結，”工作間隙，石薇捧著一杯熱茶湊過來調侃童安，“經常對著手機傻笑的人，百分之百陷入戀愛無疑。”
    “去！”童安把手機放進抽屜裏，“哪來的權威人士？”
    “就是在下我呀！”
    “唉，說真的，”石薇彎下身子壓低聲音問童安，“你到底跟誰在密切聯絡中？哪裏認識的？難道又去相親了？”
    “你別瞎猜了。”童安也站起來，把石薇輕輕推回對麵她自己的座位上，然後轉身去廁所了。
    兩分鍾後她回到辦公室，石薇已經出去了。房間裏空無一人。
    童安在椅子上坐定，伸手從抽屜裏拿出了自己手機。屏幕上提示一條新信息。
    中午吃鹵肉飯嗎？
    童安不自覺的笑了，回複：同學，上課可以認真點不？
    十秒後收到：我去幫你們排隊。
    中午童安和石薇來到食堂二樓，一眼就看到長長人龍裏向她們招手的冷辰。他穿著淺藍色的羊絨衣配牛仔褲，看起來容光煥發。
    “寧老師！”他向石薇打招呼，眼睛卻看著童安。
    石薇誇張的說：“哎呀，冷辰你今天好帥！”
    他笑了笑，“你們倆排我這兒吧！”
    童安和石薇為難地看了看他身後的長龍，公然加塞會不會引起公憤啊？
    “哦那個，”冷辰不好意思的說，“我忘記帶飯卡了。我回去拿！你們就排我這裏吧！”
    “唉等等！”石薇一把扥住他，“別跑了，老師這兒有飯卡！”
    “啊那個，”冷辰撓了撓頭，“我忽然想起來我早上鬧肚子，不能吃鹵肉飯，我還是不吃了！老師你們慢慢吃啊！”
    沒等她倆再說什麼，冷辰已經跑遠了。
    “奇怪……”石薇站進隊伍裏，一邊卻還在不解，“你有沒有覺得他怪怪的？”
    童安抿著嘴笑，不敢搭腔。
    到了下午，童安剛下班回到宿舍，就聽見手機震動聲。她連忙拿起來看。
    老師，能幫我個忙嗎？語調可憐兮兮。
    她迅速打字：怎麼了？
    借我兩個空熱水瓶吧！我在你們樓下。
    童安隻好拎著兩隻空瓶跑下樓去，果然見冷辰隨意地站在樓門對麵的台階上。他看見童安，三兩步就跑過來，接了她手裏的空瓶，又指了指樓門邊上放著的還帶著水漬的兩個熱水瓶，說：“那是你的。這兩個，”他舉高了空瓶子，“明天還你！”
    他跑得飛快，童安來不及發表任何意見，隻能眼看著他在人流中竄遠。她拎著兩壺滿滿的熱水上樓，聽見外麵學校的廣播又在播放著青春激昂的旋律：
    “你是誰
    叫我狂戀
    叫我勇敢的挑戰全世界？”
    謝謝你！她回短信。
    不用謝。你聽見廣播現在放的這首歌了嗎？
    聽見了。怎麼了？
    他隻回複了一個笑臉。於是童安倚在窗戶前認真的聽完了整首歌。
    在今後很長很長的歲月裏，當別人問起童安心動的感覺，她首先想起的不是那些山盟海誓，那些耳鬢廝磨，而是那個秋日傍晚，窗欞邊晚風吹送青春的篇章。
    晚上童安沒事做，也似模似樣的拎起書包去了圖書館自習室。那時的她毫無一點上進心，更沒有任何事業上的企圖。她隻是喜歡沉浸在書海裏，碰撞著前人的智慧，思索一些古怪的哲理。盡管她也意識到這些哲理於她獲取這世界上可以看得見的成功毫無益處，她卻甘願在這些事情上揮霍著自己的時間。從本質上說，她並不是一個實際主義的女孩兒。
    所以她的書包裏理所應當也沒什麼“正經有用”的書籍，不過就是些小說、詩集、文學評論。這天她恰好隨手丟了一本海子的詩集在包裏，又恰好在圖書館取了出來。看見海子，她忽然想起了吳傑邦。石薇在向她坦白了心事之後，曾經央求她向她多說一些吳傑邦的事情。於是童安絞盡腦汁，想為她的朋友多提供一些線索。
    “想起來了，”當時她忽然想到，“他說過他最喜歡的詩句，是海子的‘麵向大海，春暖花開’！”
    “真的？”石薇很興奮，“我也最喜歡那句！”
    “他說他希望退休了就過那種生活。”
    “哎嘛不得了，”石薇大叫，“連未來的步調都這樣一致！”
    童安想到這裏，就不免想笑。她認真地認為石薇比自己更適合吳傑邦，從他們喜歡的和憧憬的就可以看出來。
    她翻著手上海子的詩集，心裏在欣慰之餘也有些感傷。
    有人輕輕的敲著她麵前的桌麵。她抬起頭來，並不意外的，是冷辰。
    這些天，他就仿佛是她的影子一般，無處不在。
    “我可以坐這裏嗎？”他指了指對麵的空座，用唇語說。
    童安點點頭，微笑了。但她的唇邊還帶著方才苦澀思緒的餘味。
    冷辰的目光從她的臉下滑到她手上的詩集。他不動聲色的坐下，拿出自己的書本。
    童安留神看了一眼，他拿出的是厚厚的《法理學》和《邏輯學》。
    那是法律係大一最重要的兩門課程。
    童安不安的微微扭動了一下身體，當身邊所有人都在努力求知，隻有她在這裏琢磨著詩的語言，是不是有點太格格不入了？
    也許我還是應該回宿舍去吧！她想。
    可是當她抬起頭，看見對麵坐著的人那低垂著的專注的臉，她就覺得不想離開了。
    在童安眼中，冷辰身上總是蒙著一層隱約的光暈，無論他是身穿晦暗的陳舊衣衫還是打扮得青春活力。她總是覺得對他無法坦然直視。所以他最清晰的臉孔，從來都隻在她的記憶中、她的想象裏。在他沉默時，那略微倔強的臉部線條使他看起來清冷而遙遠，使他看起來就像是人間的一首詩，亟待誰去讀懂。
    童安就是這樣不自覺的陷入進去，就像開始讀一首絕好的詩，從篇首那一沉吟開始，就不可自拔，隻能反反複複的在嘴裏心裏咀嚼回味。
    童安原本以為像冷辰那種愛運動、又樂於早早進入社會的男孩一定很難靜下心來好好讀書。結果她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一整個晚上，他都安靜的坐在那裏，埋頭在書本當中，連一次抬頭也沒有！反而是童安，捧著詩集各種不自在。好不容易熬到八點鍾，她再也坐不住了。她把自己的東西胡亂丟進包裏，站了起來。這下總算驚動了冷辰，他抬起頭來，臉上還帶著茫然。
    “我先走了。”她做著口型，想了想又解釋了下，“我餓了，去吃點東西。”
    她從圖書館正門走出來，沿著巨型的台階一級級向下走，在穿過那一片日漸枯敗的藤蔓時，聽見了身後追來的腳步聲。她轉身，看見冷辰也急匆匆的從台階上跑下來。他大概走的匆忙，連書包都未整理好，隻來得及把書本抱在手上。
    “你怎麼也撤了？”童安急忙刹住腳步，站在原地等他。
    他很快來到她麵前，一邊迅速整理著書包，一邊笑著說：“我也餓了。一起去吃點東西吧。你想吃什麼？”
    童安心情似星空般晴朗。她眨了眨眼睛說：“熱騰騰的奶茶，香噴噴的栗子。”
    冷辰愣了一愣，可能是驚訝於她甜蜜的表情，也可能是沒料到她肚子餓會用這些零嘴兒來果腹。他無奈的笑了，做了個開路的手勢說：“請吧！”
    不久以後當冷辰將一杯熱乎乎的胚芽奶綠和一袋剛炒出來的栗子塞進童安手裏，她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心滿意足了。在經過炸雞店時，她又堅持買了一份巨大號的爆漿雞排，從中間切開，一半留給自己，一半給了冷辰。
    “想不到你很能吃啊。”冷辰盯著她大快朵頤的樣子，目光一動不動。
    童安頓覺不好意思，見冷辰拿著雞排隻看不吃，也催促說：“你怎麼不吃？味道很好的。”
    冷辰搖搖頭，“我很少在三餐外吃東西。”
    童安一下沉默了，看著他手中替她拿著的奶茶、栗子和雞排，竟忘記剛剛是誰說“也餓了”。
    她默默的啃著雞排，兩人走在回學校的路上。街道上既不喧鬧也不過分安靜，偶有幾個路人與他們擦肩而過，連餘光都不會向他們瞥上一瞥。在這個城市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誰又能餘力能顧及到別人呢！
    “你喜歡讀詩？”冷辰忽然問她。
    “呃，也沒有，”她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點掩飾著自己，“我是學文學的，都會看看。”
    “我看見你今晚在看海子。不覺得很晦暗嗎？”
    童安想到了吳傑邦和石薇，她看著冷辰：“很多人喜歡他，‘麵朝大海，春暖花開’。”“我沒讀過，”冷辰說，“可聽說他死了。”
    童安望著他的側臉。他輕輕的說：“我想但凡一個人的人生中還有一點光亮的話，應該也不至於選擇赴死。”
    童安不說話了。她的思緒似乎被那個雖然號稱“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卻不再有明天的詩人牽遠了。
    “別胡思亂想了。”她自言自語著，然後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了。
    “你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走在她身邊的冷辰忽然說，“一個奇特的世界。”
    她有些不自在，企圖向他解釋：“其實我平時也會進修，給自己充充電，加強專業修養什麼的……”
    “我發現，有兩件事情可以讓讀書變得有趣。”冷辰打斷她，“當讀書可以給你帶來財富、名譽和地位；當然讀書不必非要學以致用。如果你隻在第二種情況下讀書，那無疑你是非常、非常幸福的人了。”
    “我希望你一直都這樣幸福。”
    童安驚詫地看著他。她忽然發現，這個男孩比自己想象的要成熟的多。
    忽然一陣風起，童安瑟縮了一下。
    他把熱奶茶遞到她手中，然後一件寬大的外套落在了她肩頭。夜風凜凜，可心卻這樣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