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到這裏，陳芷瑩已不想再追憶。他與她後來的故事，不過是上演一次又一次陌路一場的戲。
    我走了。
    直到一盞一盞的燈末入黑夜中，林擇還是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陳芷瑩便淚珠漣漣地起身，說了這一句，朝樓道走去。
    多希望他喜歡的是自己，在自己說一聲我走了之後作出任何關於挽留的動作。
    但沒有。
    林擇猛然甩了一下頭，他隻覺渾身是沉悶的難受，腦子沒有一刻是清醒的，因而模糊著眼前所見。他起身看著地麵在搖晃，半響，才踉踉蹌蹌地往樓道間走去。
    胃裏翻江倒海般難受，下一刻喉頭裏漫出似鹹非鹹的穢物，說不清是什麼味，總之刺激著他，讓他不得不就地吐了起來。
    身影搖搖晃晃的，躲在角落裏一直未曾離開的陳芷瑩頓時覺得很難受，應該把他安頓好才走人的。
    應當是有人說過的，回憶是想念的另一種方式。
    從前自己對於嗜酒如命的人除了不屑更是對他們的鄙夷。認為酒喝多了有傷身體，嗜酒後更是腰包都掏盡，但凡手頭有點錢都拿去喝酒，活脫脫一個酒鬼。
    失去原音後，林擇還是老樣子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樣現在看來已不可能丟下的東西。
    酒。
    誰沒有點故事，誰沒有過至今還念念不忘的人。應當是，喝醉總好過想起那個人種種的過往。
    醉了也好，醉了才有不述離殤的勇氣。
    終究還是逃避不了，原音終於回來，然而她的身邊似早已有人。他還沒來得及跟她解釋當年與她分手的原因。
    她就一巴掌將他打醒，開什麼玩笑，她居然說回不去了。
    佛不是有言，該相遇的人終究還是要相遇的嗎？
    他找尋她三年未果，然而在特定的時間裏他還是和她重逢。
    好久不見，原音。
    他太過高興，以至於忘了跟她說，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應當就是了，回憶是思念的一種方式。
    林擇想起很久之前的，關於原音的一些，現在想起還覺得沒識錯人的事。
    ————
    那時候他們同在一間衛校讀書。她是中藥專業，他是藥劑專業。原本不可能有所交集，但就如佛所言，該相遇的人還是會相遇的。
    林擇第一次遇見原音，是在大街上，原音跟陌生人借錢無果後盯上他，跟他說，我肯定你會借我錢。
    他問為什麼，她說我就知道你會借。
    後麵她知道他不借錢給她後說了一句，不過沒關係，我又不脆弱，何況那算什麼傷。
    那是說謊裏的一句歌詞，他知道，她在說謊。
    不知為何，他當即攔住要離去的她，說，衝你這句話，我借你。
    因為這句話，他們才終於像兩條平行線相交一起，此後很久一段時間，都剪不斷理還亂。
    他也通過對原音的接觸，逐漸了解她的一係列。
    譬如她的善。
    最有印象的是那次藥理實驗課上，她的一言一舉。
    彼時他們班的實驗老師因為請病假而沒能上課，就讓他們班跟原音所在的班級一起在實驗樓三樓一起上。
    林擇記得那一節課是掌握給青蛙的大腸結紮的內容。
    同學們，老師示範一下，看清楚了。
    實驗老師說著左手緊緊地抓住一隻剛從水裏捕捉到的青蛙，右手拿起一根長針。
    這一節實驗是剖開青蛙的肚皮，觀察它的五髒六腑。用長針戳破它的頸椎，破壞掉它的神經，讓它四肢癱瘓動彈不得。摸到青蛙頸部上的那一塊鼓起的東西，像這樣，一定要用力。
    實驗老師說著，用長針一下子戳破青蛙脖頸上突出的那一塊。
    下一步用醫用剪刀剪開青蛙的肚皮，五髒六腑瞬間一覽無遺。
    實驗老師說著，將青蛙攤開放在板塊上，抄起剪刀剪開了青蛙的肚皮。
    半響之後，有同學站出來說，它還有呼吸，這樣得多痛苦啊！
    是原音。
    實驗老師卻說，等會它就斷氣了。好了，兩個班隨意搭配組合做實驗，記得寫好報告上交。
    圍成團看老師做實驗的同學頓時四散。
    林擇來到一處地方，挽起長袖，將青蛙緊緊握住在手中。
    拿起長針，他看準青蛙的脖頸上的那一塊東西就要用力的戳破掉。
    下一秒，手腕突然在半空中被人握住。
    林擇詫異，回頭一見，是原音。
    幹什麼？林擇問。
    不要傷害它。
    林擇當然不解，為什麼？
    因為它很可憐啊，我們不要去傷害它了。你看老師的那隻青蛙，被解剖了還有呼吸，這樣很痛苦的。
    原音說著，順著林擇的手將青蛙放回水裏。
    可是不做的話，實驗報告怎麼寫？阿音，這可是要交的。
    我不管！反正你不要傷害青蛙就對了。實驗報告我們可以抄別人的呀！
    後來他拗不過原音，隻好坐著看別組的同學做實驗。
    下課之後原音問林擇，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傻？明明它們注定是人類手裏的實驗對象，我卻還阻止你，讓你失去這次學習的機會。
    原音問這句話的時候，瞳孔裏的心疼是因為被人類當作實驗品的小生命。
    不覺得。
    真的嗎？你不要騙我哦！
    你不要騙我哦！
    不傻，我反倒覺得你特別可愛。
    為什麼？
    不告訴你。
    為什麼？原音又問道。
    不告訴你。林擇說著，伸手刮一下原音小巧的鼻子。
    那時林擇還不知道為什麼要伸手去刮原音的鼻子，也不知道他的心裏已經有她了。他遲鈍得不行，等到原音在雪天裏跑到他麵前問他喜不喜歡她時他才後知後覺。
    那是後來的話了。
    那算了唄。哎要不我們埋了老師殺死的那隻小青蛙吧！
    原音眼睛一亮，又說道。
    提議不錯，就辦吧！
    於是他們一起將那隻已經氣絕的青蛙給埋進臨近學校人工湖的那片還算肥沃的土地。
    做這種事的時候，還是偷偷摸摸的。要是給老師撞見就不好了。原音將食指放在嘴上，噓了一聲，別告訴別人噢！
    當然，他應道。
    那時候原音是那樣的可愛，真實地站在他身邊，沒有原音，到過最美的地方一飽眼福都是虛歎。沒有原音，再美的風景又怎樣，終究還是少了能夠分享的那一人。
    胃裏又一陣翻江倒海，林擇一股腦地將汙穢物吐了出來。
    萬分難受的不訴離殤。
    你該相信，即使麵對現有的一切，你知覺已經心死。但當回憶洶湧澎湃地湧上，那部分最美好的回憶像破碎的片段從腦海裏爭先恐後地往上湊時——你會發現，你還是掙脫不了這該死的回憶束縛，你會想，原來我與她，曾經也這樣快樂過。我曾擁有她，這樣優點與缺點一樣並存的她，這世界唯一的她。然後開始期待還有機會，如他這般，便是。
    我們曾相愛，想到就心酸。
    林擇知覺自己渾身難受，不過就是始終不能接受失去原音的事實。
    一想到種種過往，他就會對自己說，還有機會的，是不是？
    像第一次分手後他挽回了她一樣，他還有機會，再挽回他們之間的愛情。
    林擇這麼一想，頓覺還有些許希望。
    那個人現在還沒確定是不是原音現在喜歡的人。
    如果沒有，那她逃避了他三年，一定是因為她心裏仍舊有他，隻不過不敢麵對他罷了，畢竟，分手以後，多的是不經意撞見的尷尬。
    如果事實便是如此，那他自當自重，護自尊於心間，黯然退出她的生活。這樣至少還能騙一騙自己。
    思量至此，林擇突然間精神抖擻了許多。看到自己滿身酒味，蓬頭垢麵的，他不禁替自己皺了一下眉頭，難怪原音那會賞了一巴掌給自己，原來這麼糟糕的模樣。
    隨便理了幾下已經起皺褶的衣服，林擇整理好心情，慢慢地走下了樓梯。
    他還是想試一試，試下一個不可能的可能。
    （第一卷，《你不要哭，這樣不漂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