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怎麼不說話？心虛了？”
    關逸抬了抬眼，說：“我有權利保持沉默。”
    之後關逸果然如他所說的，保持沉默。不管程學高說什麼問什麼，他都像聽不到一樣。
    程學高挑眉說：“既然你不肯回答我的問題，那就隻好請你接受檢查了。”
    見關逸還是沒有理會他的意思，程學高接著說：“默認是嗎？那我們就按正常程式走吧。現在先做個檢查，隻是看看你是機器人還是人而已，很快的，大概隻需要2分鍾。”
    關逸淡淡地看了程學高一眼，很合作地接受了，如果這能讓他快點離開的話，即使這個檢查難過一些，他也可以接受。
    是的，一個檢查確實很快，不過副作用很強烈。用特殊射線透視身體，而造成脈搏緩慢，血壓降低，迷走神經興奮，心律不齊，平衡覺障礙等症狀。簡單說，就是肉眼可見的頭暈惡心感強烈，以及不可見的身體損傷。
    關逸忍著胃部翻湧的惡心感說：“現在證明我是人了，可以離開了嗎？”
    “不是機器人，也可能是恐怖分子。很多時候，人比機器人更恐怖。”程學高這樣回答他。
    關逸眉頭皺得緊緊的，顯然身體的不適確實讓他很難受，而心理上那種被耍了的感覺也很不舒服。但他不想這時候再起爭執糾紛，所以他隻是沉默地閉目養神。
    “真拽，我猜你肯定是某個有錢人家的大少爺。”程學高說，“好了，乖乖的配合點，不想再吃苦頭就好好答話。”
    “少爺，我來接您回去了。”一個正裝更添美豔的女郎踩著高跟而來，局長跟在她身後，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滿臉肥肉擠成一團。
    局長一看清那女郎打招呼的對象，立刻上前來握住關逸的手，激動地搖。
    “哎呀，原來是關大少，失禮失禮。特殊時期，現在到處都在戒嚴，還請你不要見怪。”局長說完又轉頭訓斥程學高，“你什麼眼神！啊？竟然把關少當機器人抓回來了啊？”
    程學高擰起眉毛，但並沒有人去關注他。
    “我理解。”關逸點點頭，然後問那女郎，“手續都辦好了嗎？”
    “是的，都已經辦妥了。”
    局長連忙說：“不忙走啊，之前那都是誤會，誤會。多有得罪了，關少要不要……”
    “多謝局長美意，”關逸禮貌地笑笑說，“隻是，我還有急事要辦，不便多留。”
    “那下次……”
    “會有機會的。”關逸微笑，然後跟女郎說，“走吧。”
    “好的，少爺。飛艇已經準備好，這邊請。”女郎說著，已經自發上前領路。
    局長顛這一身肥肉跟著說：“您慢走，慢走，喲當心腳下。”一路把關逸送上飛艇才肯停下，但看他那殷勤的樣子，似乎連飛艇都想跟上去。
    “關少，要不還是派一隊人護送您回去吧，夜路不安全……”
    “多謝，不必費心了。”關逸微笑婉拒，然後讓司機以最高時速開回去，反正也不會再被抓的，宵禁時候飛艇也沒幾架，空曠得很。
    “少爺，如果有什麼事情，屬下可以幫忙……”女郎說。
    關逸跳下飛艇，擺擺手，說；“不用，你們回去吧。這麼晚拉你們出來，真不好意思。辛苦了。”
    “哪裏，能給少爺辦事是屬下的榮幸。那麼屬下就先回了。”
    關逸嗯了一聲，人已經衝進了屋。
    屋裏和他出來的時候一樣，還是一片漆黑。關逸摸索著向工作室去，經過關俊的房間時候，關逸突然盯著那扇緊閉的門，仿佛心有所感般伸手推開了它。
    關俊的房間也是一片漆黑，隻能模糊看到那些家具的大概輪廓。
    “俊？”關逸試探性地叫了一聲，隨即他聽到一聲輕微的，衣服摩擦的聲音。關逸立刻大步走過去，伸手在身前探了幾下，摸到關俊卷縮在床腳處，關逸一把把關俊拉到懷裏，緊緊地抱著，不住地喃喃著：“俊，俊你回來了。你嚇死我了知道嗎……”
    關俊好像這時才回過神來，有點茫然地說：“……啊，主人……”
    關逸狠狠地吻住關俊的唇，舌頭撬開關俊的貝齒，蠻橫地卷起關俊的舌，掃蕩他的口腔。當關逸的舌擦過關俊的上頜時，關俊候間不由自主地發出低低的呻吟聲。
    關逸這才放開關俊幾乎喘不過氣的嘴，轉而親吻他的嘴角、臉頰。關俊立刻大口大口吸入新鮮空氣。關逸對此感到滿意，雖然他自己也是氣喘籲籲的，沒有比關俊好到哪去。
    “去哪裏了？也不給我留個話，我很擔心知道嗎？”
    關俊被關逸緊緊地抱著，臉埋在關逸的胸膛，聲音悶悶的說：“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就算了嗎？”關逸的眼睛眯起來，“你是不是應該解釋解釋？嗯？”
    關逸感覺到關俊微微抖了一下，然後聲線平穩地開口說：“您的身份證落在了家裏，我以為您可能會需要用到它，所以想給您送去。”
    關逸皺了皺眉，這話說得明明很普通，和平常一樣，他丟三落四，然後俊給他收拾了送過來。可為什麼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呢？
    “可是我怎麼沒看到你？”關逸疑惑。
    “中途遇到一個機器人，耽誤了些時間。”關俊解釋說。
    對了，關逸想起來了，他因為送兩個女孩回家而走歪了一些，可能是那時候錯過了。然後他出去找關俊的時候，關俊正因為沒找著他而以為他回家了，於是又一次和出去找人的他錯過了。關逸這麼一想，原來如此，於是不再糾結沒碰上的問題，倒是對關俊遇到的機器人更感興趣一些，很難得關俊會和其他機器人交流。
    “遇到了誰？”
    關俊頓了一下，才說：“是九月二日來修電插座的那個與我同型號的機器人DX101-998。”
    “哦，是他啊！怎麼，你們好像聊得不太愉快？”
    “是的。”
    關逸親親關俊柔軟的頭發，說：“能說給我聽聽嘛？”
    關俊抿了抿嘴，說：“他說，人類的心是難以捉摸的，總有一天我也會被主人厭棄，讓我趁現在多學些有用的技能。”
    這次關逸沉默了好一會，才歎了口氣說：“他說得對，人類自私善變，從來如此。雖然我自認為這一生此心不改，但是……”關逸笑了笑，話鋒一轉說，“多學些東西總是好的，技多不壓身嘛。你想學點什麼？雖然網上都能下載到大眾版技能，不過，真心想學手藝的話，還是要買資料片才行。”
    “主人希望我學什麼，我就學什麼。”
    “傻瓜……”關俊寵溺地吻吻關俊的額頭，“那我就把最好的資料片都買回來，你樂意學哪個就學哪個，好不好？”
    “主人……”關俊似乎想說什麼，但要出口的話隻在他喉中打了個轉，又咽了回去。
    關逸看見了，但是既然俊不想說，也就罷了，關逸尊重他的意願，並不想強迫他。
    “那個機器人，呃，DX101-998是吧？叫什麼名字來著？”
    “約修亞。”
    “哦，約修亞。”關逸點點頭，“這個機器人不錯，可以結交。對了，你還沒有通訊器呢，和朋友聯係都不方便吧？周末的時候我們去買一個吧？”
    “謝謝主人，隻是我並不太需要……”
    “要的。不用想著給我省錢，我又不差錢，挑你喜歡的就好。”
    係統給出答案，不應拒絕主人的意誌。於是關俊說：“謝謝主人。”
    “我們兩誰跟誰啊，還謝來謝去的。”關逸嬉笑著說，“真想些我的話，來，親一下。”關逸長了一張娃娃臉，再加上他的年紀本就不大，別人說來顯得輕浮的話，他說出來卻是有幾分可愛的味道。
    關俊臉有些熱，順從地親了下關逸的臉，關逸迅速扭頭回親了下關俊的唇。
    第十一章
    “喂？小孟。嗯，是我……今天有事，不去學校了，點名的話幫我應下到啊。什麼事？你管呢……就這樣了，謝謝啊。嗯……好，拜拜。”關逸掛了通訊器，一轉身看見關俊，他手裏正捧著關逸外出穿的衣服，見關逸看過來，連忙說：“您還是先去上課吧，我的事，不急。”
    關逸笑著親親關俊的臉頰，說：“隻是一天課而已，怎麼能因為這個斷了例行檢查呢？每個月都是這天做的，這種事斷了一次，就會斷第二次，可不是什麼良性循環。”
    關俊似乎有些不安地看著自己的腳尖，過了一會，他說：“好的，那我先把這些衣服收起來。”
    “不用。例行檢查之後還有一點時間，正好，我們下午去買個通訊器吧。想好要什麼型號的了嗎？”關逸端起牛奶喝了一口。
    “通訊器？啊是，抱歉，我還沒有想。”
    關逸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了關俊一眼，關心地問：“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關俊搖搖頭，拉開關逸身邊的椅子坐下，說，“快吃早餐吧，吐司涼了不好吃。”
    關逸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不過關俊一向是這樣，有什麼事情都不願意麻煩別人，好吧，對於自己被分類到別人這一塊還是讓關逸很不爽的。反正等下就例行檢查，要是哪裏有故障，正好一並修理了。
    早餐後，關俊收拾了桌子，自己走進工作室，躺在工作台上。
    關逸套上極薄的絕緣手套，然後整理出要用的各種工具。
    “需要關機嗎？”關俊問。
    “嗯？是啊。”關逸抬起頭，“你是不想關機嗎？我明白，那種看不見，也聽不見的感覺確實不好受。可是不關機的話，我怕會弄傷你。”
    關俊低下頭不說話了。
    關逸想了想，抱著關俊拍拍他的背安撫說：“那我給你錄像好嗎？檢查結束後，給錄像你看好不好？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可能還有些恐怖，畢竟你看到的會是我在你身上開膛破肚。”
    關俊回抱了一下關逸，說：“好。”
    關俊躺在工作台上，安安靜靜的，關逸輕撫了下他緊閉的眼睛。關俊已經關機了，所以他什麼也感覺不到。關逸笑了笑，隻有這時候關俊不會拒絕他任何事情，乖巧安靜地躺在那裏，關逸低頭吻了吻他的手背，然後打開了錄像機。
    擦拭，下刀，抽取樣品，關逸一絲不苟地完成每一步。尤其是他時刻記掛著關俊會看到錄像的事，更是不敢有絲毫馬虎，唯恐被關俊討厭。
    當全部檢查完成之後，關逸奇怪地發現關俊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關俊的自檢記錄也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從昨晚開始，關逸就能感覺到關俊的反常。雖說關俊越來越有人性是關逸所樂見的，但是這個變化必須在關逸能掌控的範圍內，太過急速的轉化有可能會失控，關逸不想冒險。
    略作思考之後，關逸提出了關俊的日常記錄影像，有很多異變都是能在日常行為中找到蹤跡的。關逸一直覺得日常記錄影像是關俊的隱私，所以從來沒有私自查看過，但是，事關關俊的安全，不能不弄清楚。而且，他檢查錄像的過程，遲一些時候關俊也會看見，這也不算是私自查看，這是光明正大地看。關逸相信關俊會理解的。
    把錄像快速地過了一遍，沒什麼不妥的，頂多說關俊的自檢次數有點多了。關逸想起昨晚關俊說起DX101-998的事情，於是特別仔細地看了那段錄像。
    情況和關俊所說的差不多，當看到關俊對自己的維護時，關逸忍不住笑起來。
    再之後，關俊很快就和DX101-998告別，然後就是關俊單調的趕路錄像。關逸看著看著，突然臉色大變，把鼠標拉回，回放，再回放。關逸的眼睛越瞪越大，滿臉的驚愕。
    假的，這段錄像是假的！
    這不可能！
    關逸不死心地再一次回放，好像這樣錄像就會變成真的，他的手止不住地發抖。
    可是他騙不了自己，這一刻關逸真恨自己的眼睛為什麼這樣好！從關俊和DX101-998分開之後，整整四十五分鍾的錄像是偽造的。
    關俊偽造了錄像，這是要給誰看？這是，要騙誰？
    關逸痛苦地抱住頭，喉嚨中發出低低的嗚聲。
    為什麼，關逸不明白這是怎麼了。
    機器人都不會說謊，機器人都不能說謊。關逸更加不相信，關俊有一天會對他說謊。
    他全心全意地疼他，寵他。他教導他一切人類需要懂得的事情。
    但他沒想到，關俊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欺騙他。關逸想起了關俊種種反常的痕跡，也許第一次說謊他還生澀，還會顯露痕跡，那麼第二次，第三次呢？也許到那個時候，他連自己被騙了都察覺不出來了吧。
    這四十五分鍾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關俊寧願欺騙他，也不肯讓他知道。
    關逸突然覺得關俊離他那麼的遠，好像馬上就要離他而去一般。
    如果隻是要讓關俊不能再騙他，那很簡單，隻要修改他的權限就可以了。會發生這種事，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給關俊的權力太大的，其他機器人就算想修改自己的影像，也是辦不到的，因為權限不夠，一般情況下，這是主人才有的權限。
    機器人不會說謊，因為他們都被程序限製著，不能對主人說謊。但是關俊卻能，他的權限太大了。
    這是關逸第一次開始思考，他是否給了關俊太大的權力。
    關逸緊緊地握住鼠標。隻要減少關俊的權限，就可以徹底杜絕這種事情，是的，這很容易。
    可是，已經習慣了自由的關俊還會願意接受這種束縛嗎？
    關逸閉上眼睛，不可能的。
    即使他可以強行剪去關俊的羽翼，那樣的關俊還會是他所愛的關俊嗎？那樣的關俊，還會愛他嗎？
    鼠標的塑膠外殼因為承受不住過大的握力而裂開，發出啪的一聲。
    關逸慢慢鬆開手，目光沉澱下來。
    也許，這問題就出在他所不知道的這四十五分鍾裏。毫無疑問，這段時間是最重要的，不知為何，它對關俊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關逸想，如果能查出這段時間裏，俊發生了什麼事，也許並不難解決。
    但是這個問題不能問關俊，問了他也不會說，說了也不一定是實話。
    他已經學會說謊了……
    必須另外尋找途徑。
    壞掉的鼠標扔進樓梯間的回收桶，換上新的。刪除掉所有他查看過錄像的記錄，包括錄像機的。關逸拿著錄像機，覺得還是不夠放心。又拿起小錘輕輕敲擊錄像機的一點，放到耳邊仔細地聽聲音，直到聽到錄像機內傳來叮的一聲。關逸再次按下錄像機的開關，但錄像機沒有任何反應。
    關逸這才把錄像機放下來。把東西都收拾好後，關逸打開了關俊的電源。
    過了一會，關俊張開了他的綠眼睛，像是幽深的湖水一樣的顏色。關逸看著關俊的眼睛愣住，他想起了他看著關俊第一次睜開雙眼的時候，那雙濃綠的眼睛隻是這樣看著他，就讓他沉淪了。
    也許是我錯了，關逸想，俊隻是個很普通的機器人，我卻因為自私的心試圖把他變成人。或許對俊來說，做一輩子純粹的機器人，比做人要更幸福。
    可是現在，已經不能回頭了。關俊不能，關逸也不能。
    關俊見關逸愣愣地盯著自己看，神情複雜，他不能理解。小小的房間中仿佛彌漫著一種既酸且苦澀的味道，關俊覺得自己的心髒中一陣陣輕微的抽搐痙攣，不嚴重，卻叫他難受異常。關俊下意識地呼喚關逸的名：“主人……”
    關逸回過神來，臉上的肌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像以往每一次例行檢查結束的時候一樣，親了關俊的臉，說：“檢查結束，感覺怎樣？”
    關俊沒有像以往一樣回答，很好。他看著關逸，然後伸手去摸關逸的臉，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懇請的語氣輕聲說：“主人，你不要這樣笑。”
    關逸的笑容一點一點地卸下來。
    “您這樣笑，這樣笑，”關俊按著自己的胸口，說，“這裏難受。”
    關逸忍不住一把抱住了關俊，胡亂地搓摸關俊的頭和身體，親吻他。眼睛落下一滴淚，很快就落入關俊的衣領上，不見了。
    關俊迷茫地支持著關逸壓下來的身體，他直覺現在不能推開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