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3 舊時人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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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光朦朧中,懿瑾的眼前仿佛閃過一幕幕的光景,忠實的記錄了一個少年短暫而身不由己的一生。
他是家中獨子,從小習得詩書禮儀,是他不入世的師傅最得意的弟子。
十四歲拔得狀元頭籌,卻因長相清美絕色而被皇帝當庭點做丞相。
是的,不是因為學識能力,而是因為入了帝王龍目的傾世相貌而荒唐的一躍眾人頂上,得到了眾多朝臣明爭暗鬥的頭破血流而不可得的空置了多年的丞相位置。
帝王賞的偌大富麗堂皇的丞相府幾乎成了每月隻宿幾日的臨時客棧,龍床才是他夜夜辦公的地方。
朝政彌亂,人人都說丞相大人帶頭荒廢政務,隔三差五的上一次早朝,還是麵帶困意,哈欠連天。
帝王聖寵,相權架空,人人都說他是個奸佞鼠輩,是惑亂宮闈朝政的佞臣,是禍害瀾國根基的禍國賊子。
父親是賭徒,母親是癡呆,民間私下笑罵他是家傳的為禍國之根基。
懿瑾看到的最多的是少年一個人蜷縮成一團暗中哭泣的畫麵。
狩獵之時,遇到瘋熊,稚嫩的少年不顧性命拚死救下皇帝,卻因一箭驚怒了瘋熊,致使老安國侯慘死熊掌之下,少年麵對與安國侯府無法開解的怨恨仇視,愧疚而心中委屈的哭泣;
研究了許久的水利之法,卻因為國庫常年揮霍空虛無法施行,少年強忍著被帝王當成牲畜般折騰到要死方才求得的京郊避暑山莊的建造資金,卻因官場一層層剝墨,地方官差陽奉陰違,所有努力在一場盛雨季節毀於一旦,民間罵聲連連,少年呆呆的看著一疊疊關於災情的奏折如瀑雪般鋪滿帝王桌案,愧疚卻又憤懣的哭泣;
改革利國之策一條條被朝堂眾臣當庭斥責否決,彈劾的折子言辭之犀利仿佛要他活受眾人唾死,看著國家社稷岌岌可危,少年愧疚而無能為力的哭泣;
在帝王暴虐興起之時,身體被填入各種銳利之物,血液汩汩流出,危在旦夕之時,禦醫侍立在旁,救治,蘇醒,再玩-弄,再救治,少年掙紮無望的哭泣;
父親賭場為家,隻會不斷地向他索要宮中的賞賜,借他丞相的名義收取下層的孝敬,少年不願擔負父親承諾別人之事,弄得下層怨聲載道,他在黑暗中遙望蒼穹淒涼的哭泣;
母親生活不能自理,派去照料的下人陽奉陰違,少年得知之後但凡有時間便親自為母親料理,卻被腦子時常糊塗的母親嫌棄怒罵,少年絕望而無奈的哭泣;
……
懿瑾久久的盯著華錦帳頂的一點,看到的是一個未曾謀麵的少年的一生,卻又仿若看到的是自己的一生。
眼淚不受控製的蜿蜒流下紅腫的眼角,懿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泣,說不清是為少年還是為了自己。
嘩啦一聲碗碟破裂的清脆響聲打破了懿瑾的思緒,耳邊響過一道帶著哭意的呼聲,她便突然被人抱在懷裏。
“相爺啊相爺,嗚嗚嗚,您終於醒過來了!青禾,青禾真怕再也見不到您了啊!”
懿瑾低下頭,仔細的打量著這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少年,稚嫩卻飽滿的圓乎乎的臉上橫七豎八的糊了滿臉的鼻涕眼淚,說話間流入嘴邊的鼻涕眼淚口水四散橫飛。
不幸慘遭擊中懿瑾,不,應該說是瀾國的丞相顧亦錦,仍有些紫淤之色的清美的麵容上,嘴角不受控製的抽了一抽。
尷尬的輕輕咳了咳,顧亦錦吃力的抬起手安撫的摸了摸青禾的腦袋,強忍著臉上的疼痛,盡量輕聲慢語的說道:“那個,青禾啊,你呐,還是別哭了,我這不是沒事麼……”
話還未說完,青禾便似突然點燃的炮仗一般,圓溜溜的眼睛滿是痛惜和怒火的瞪視著顧亦錦,眼淚嘩啦啦的猶如決堤的瀑布般往下淌,嗚咽的噼裏啪啦吼道:“相爺還說沒事?哪裏會沒事?嗚嗚嗚,以前就算再苦相爺的身子卻還是好的,如今哪?如今哪?連京城最好的回春堂的大夫都說您以後再也站不起來了!嗚嗚嗚,相爺啊……”
顧亦錦聽著青禾的怒吼,訕訕的放下了仍舊舉在半空中的手,暗歎一口氣,清淡的說道:“沒事兒的啊青禾,這些我都不在意的,你看我如今不是還好好的喘氣兒呢嘛,人呐,活著就有活著的希望,小孩子啊別老是哭,把眼睛哭壞了可不好,來,我給你擦擦眼淚啊。”
“嗚嗚嗚,相爺,嗚嗚,相爺青禾心裏難受啊,嗚嗚嗚。”
顧亦錦柔和的看著趴在自己錦被之中哭到打起哭嗝的小孩子,手掌溫柔的一遍遍順著他那大約因為忙亂而亂蓬蓬的頭發,心中輕歎,逝去了的少年呐,你看,你的身邊還是有人真心為你哭泣的。
直到青禾抽噎著止住了哭聲,顧亦錦隨手捏起寬大的衣袖一角,幫著青禾清理慘不忍睹的花貓臉。
待青禾終於睜開他那水汪汪的腫眼泡看向顧亦錦,才發現他的相爺是用自己的衣袖幫他擦拭的,如今上麵沾滿了不知名的晶瑩的液體,青禾一下子受了驚般的跳了起來:“相爺,相爺您的袖子……”
聲音越來越小,青禾臉紅到了耳朵根,囁嚅的說不下去了。
顧亦錦自從蘇醒之後,第一次舒心的笑了起來,他看著恨不得扒拉開一個地口子馬上鑽進去的青禾,笑言道:“一個袖子而已,算不得什麼的,”顧亦錦衝著青禾眨眨眼,“倒是我的肚子早已經餓得咕嚕咕嚕叫了,青禾你都沒聽到麼?”
青禾呆了一瞬,臉上更紅了起來,局促的結結巴巴的說道:“我,我,青禾這就去給您置飯,相爺等我,馬上就回來!”
顧亦錦笑望著餘音繚繞身影卻早已在門角失了蹤跡的青禾消失的方向,無聲的長長歎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