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奉姚的祖父原是武將出身，大小也算立了不少戰功，頗受榮寵。然而到了他父親這一輩，武將之家卻培養出了位狀元，而後還成了先皇太傅。戚家在軍權方麵雖漸漸受到削弱，而戚太傅卻因倍受先皇器重而成為朝堂中的砥柱。這樣一個出身顯赫世家，自幼又聰穎伶俐的人，長大後的出仕似乎隻是必然，然而讓人覺得驚訝的，或許是那年恩科宴上魁首陌生又熟悉的麵容。
    他少年成名，後又輔佐七皇子奪嫡有功，是眾人皆心照不宣的常韶心腹。身後有著戚家和常韶，本該前程似錦官運亨通，然而戚奉姚卻在此時毅然辭官。新皇雖然不舍，卻不得不允準。至於其中原因，一時眾說紛紜沒有定論。
    從環琅的話中，不難想象出金鑾殿前白玉階上，意氣風發的少年畫麵。柳卿的心中產生了微弱的悸動，那是以前在晁郡卻不被允許的。
    “聽說皇上當初本有意為端寧公主和戚公子賜婚，戚公子卻拒絕了，於是龍顏大怒，這才不得已辭官。”環琅的神色中帶著疑惑，似乎隻是隨眾的臆想。
    一直未曾開口的駱溫玉忽然出了聲，回過頭來眼含訓斥意味道：“這等皇家秘事也敢隨意亂說。”
    環琅吐了吐舌頭，安靜了下來，沒一陣的功夫目光又叫別的新鮮事物吸引了去。
    上元節後，日子似乎又回到了素日平淡有序的樣子。駱溫玉時常因政務不在府，柳卿閑暇裏沒事時就總愛呆在他的書房。
    知書府的藏書不可謂之少，其中各類珍奇孤本甚至遠遠超出了當初父親的收藏，這一切都不似是以駱溫玉區區一知書能做到的。
    小小一間書房，從器具陳設，再到格局布置，看得出來頗費了主人一番心思。信手翻開的每一本，上麵都有人翻閱過的痕跡，偶爾可見一些字體娟秀的批注。
    有關兒時記憶中父親的書房，那同樣是一個兄長們可以隨意出入，而自己永遠被拒之門外的地方。小時候無論做什麼，換來的總是無止境的嘲諷，除了娘親和小秋，無人願意對他笑。想著，略微有些失神，柳卿不禁伸手撫過懷中的玉佩。當終於離開那個地方，他卻並沒有想象中解脫般的高興。
    這一日午時未至，知書府卻忽然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焦灼與忙碌。駱溫玉卯時去上朝，巳時卻被宮中的禦衛抬了回來，一身的衣裳被汗水浸透，麵色蒼白得可怕。
    幾人一直試圖與駱溫玉說話，然而平日總是溫和笑著的男子這會兒卻咬緊了牙關，似乎一鬆口就會有屈服的呻吟泄出。隔了許久，才從駱溫玉口中勉強聽出幾個破碎的字。
    得知他當眾受了鞭笞，上了年紀的管家一時氣急，險些沒站穩。莫春忙扶住了他，眼中淚光閃爍。
    沒多久大夫跟著府中的仆從來了，因跑得太急，走至床前坐下時才終於緩了口氣，在眾人的目光下連額間汗水都不敢浪費時間去擦，就忙給駱溫玉看起了傷勢。
    當天夜裏，就有客人登門造訪。這人柳卿跟在駱溫玉身邊時曾見過一兩麵，然而真正叫柳卿留下印象的，不是那人的氣勢，而是這兩人間很微妙的氣氛。
    不同平日仿佛永遠裹著一層令人看不真切的東西，今夜的常恪卸去了所有的偽裝，人人都可以輕易從他臉上的神情讀出他的情緒，隻是這依然令旁人不太好受，因為這陰沉之下竭力克製著的怒氣，不知何時便會傾數爆發，下人做事都戰戰兢兢，生怕觸了黴頭。
    “都出去。”常恪對待下人一貫都較為嚴厲，然而此時瞧著駱溫玉眉目深鎖的睡容，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顯現出了難見的柔情。
    柳卿隨著眾人出去時，隻見駱溫玉緩緩睜開了眼睛，明明痛得眉頭深鎖，望向常恪時卻露出了溫柔笑意。
    “你來了……”似乎飽含期待，卻又僅僅是尋常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