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仰望著天空已經仰望很久了。那些淡如夢幻的雲絲絲縷縷地飄過，卻也抹不去白雲蒼狗的無奈。
    “小鷹，你在幹什麼？”小雞啄著米粒，一路到了它的身邊。它低下頭，小雞高高地仰起脖子，滴溜溜的眸子正在一眨不眨地看著它。
    “沒事。”小鷹伸出大大的翅膀撫摸小雞，它的羽翼豐滿，幾乎一根羽毛都有一個小雞那樣大。
    小雞很喜歡它柔軟順密的羽毛。可是小鷹不喜歡。它感覺這些東西不應該長在自已的身上，它們覆蓋在自己的體表，就像泥巴糊在身上一樣總是讓自己有窒息的感覺，而且無處可逃。
    “小雞，又纏著小鷹了。”雞媽媽走過來，寵溺地看著小雞和小鷹，小鷹已經比它還要高大許多了，雞媽媽看見小鷹柔順的高高的眼眸裏有褪不去的灰色的霧，蒙蔽著那雙眼深處散發的光芒。
    雞媽媽歎了一口氣。
    “小鷹，你不該這樣……”
    “媽媽。”小鷹叫它。
    雞媽媽臉上的苦更加沉重。
    “媽媽……”小鷹想說什麼，可是被眼中的灰霧遮住了，它什麼也說不出來。
    “小鷹，你……”雞媽媽也想說什麼，但是小雞從小鷹的脖頸沿著挺直的脊梁一路滑下，咯咯地笑。
    雞媽媽臉上的愁苦太多了，壓得它也什麼也說不出來。
    小鷹灰蒙蒙的眼翻湧起來，好像有什麼壓抑已久的東西暴動起來了，它突然暴躁地揮動起翅膀，巨大的羽翼不停地撲打在地麵上，揚起了鋪天蓋地的灰塵。
    小雞和雞媽媽急忙躲在雞舍裏。
    “媽媽，小鷹它究竟怎麼了？”小雞擔心地問。
    “小鷹它，想家了……”
    “家？小鷹的家不是在這裏嗎？”
    “小鷹的家很遠，我們從來沒有到達過。”
    “媽媽騙人！小鷹的家就在這裏，小鷹的媽媽就在這裏，小鷹的朋友也在這裏，小鷹的一切都在這裏！”
    “對，我們在這裏為它營造了一切，但是小鷹的心不在這裏……”
    小雞突然哭起來。
    雞媽媽用翅膀去穩固窩，卻折斷了好幾根羽毛。
    “哭，就知道哭！都是你做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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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鷹說：“我要離開了。”
    小雞說：“什麼時候回來？”
    雞媽媽說：“小雞，回去睡覺。”
    小鷹說：“很快就回來。”
    小雞說：“那好，我去睡覺了，睡醒你就回來啊。”
    雞媽媽說：“小鷹，你別管它，放心去吧……”
    小鷹說：“媽媽，我……還需要練習……”
    雞媽媽說：“唉，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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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鷹說：“呦，成年的不會飛的鷹，稀罕貨啊！”
    山鷹說：“哎呦，瞧瞧這身羽毛，摸起來真軟真舒服，可就是不像鷹的羽毛。”
    山鷹說：“嘖嘖，脾氣還怪大的，雞窩裏養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山鷹說：“喂喂，我開玩笑的，你別想不開啊！”
    山鷹說：“真是自討苦吃，動不了了吧。等著，我去給你采點藥。”
    山鷹說：“其實你用不著這樣，飛不了就飛不了唄，你呆在雞窩裏其實也挺好的，到時候60歲了也不用要死要活地裝年輕，像這樣一輩子無憂無慮……”
    山鷹說：“誒怎麼有你這樣的鷹啊，你不要命了？才上上藥就往外蹦？”
    山鷹說：“嘿，幾天不見你怎麼成禿鷹了？”
    山鷹說：“真可憐啊，毛都掉禿了這下子可是真沒戲咯！”
    山鷹說：“其實就你那身花裏胡哨的毛，別看它又粗又硬的，我早就看出來它不經用了。瞧瞧我身上這毛，它多結實，多硬朗，多實惠！這可是隻有那天上的風才能練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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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蛇的身體斷了。
    雞媽媽顫顫巍巍地抬頭，隻能看到一隻銳利的爪劃開了蛇的身體，剛才張牙舞爪的蛇像一截破繩子，癱軟在地上。
    小雞撥開雞媽媽保護它的翅膀，仰起頭，遠遠地看到小鷹熟悉又陌生的目光。它的眼中瞬間盈滿了淚水，哽咽著，它喊道：
    “叛徒！”
    小鷹的身體太大了，所以站在地上的小雞不能察覺山一樣的小鷹是否對此做出了回應。
    小雞哭著跑開了。小鷹與雞媽媽遠遠地對視了一會兒，對愈發脆弱的雞媽媽，如此龐大的它連觸碰也不能，所以它隻能幾步走開，然後輕輕扇動著翅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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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鷹說：“喲，小子，這妞兒不錯啊！”
    山鷹說：“喂喂喂，你小子怎麼這麼忘恩負義啊，想當初你學飛還不是我一把手拉扯你，現在你就這樣對你老大哥？”
    山鷹說：“還有，你對那隻雞仔怎麼著了？怎麼它現在到處宣揚你是個叛徒？”
    山鷹說：“照我說啊，對那種家夥，就得好好收拾，臭小子還不知道誰對它好了還。”
    山鷹說：“像我，平時根本不跟那些隻能在地上跑的家夥打交道。你也聽一句。”
    山鷹說：“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哥們，你前途無量，這裏的瑣事就是個屁，到不了上頭就散了。你啊，有空記得回來看看我就行了，我現在想去找你可是得‘高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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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雌鷹說：“小鷹，你到底為什麼不接受我？”
    小鷹欲言又止。
    雌鷹說：“你明明喜歡我。”
    小鷹歎口氣說：“是，可是我也喜歡它。”
    雌鷹說：“不要異想天開了，就算你現在是這裏最英武的鷹，就算你是這片天空的霸主，你的力量也不足以改變門當戶對的準則。“
    小鷹說：“門當戶對？“
    雌鷹說：“對，門當戶對。“
    小鷹說：“可是我喜歡它。“
    雌鷹說：“你也喜歡我。“
    小鷹說：“我和它一起長大。”
    雌鷹說：“你從現在到以後會和我一起變老。”
    小鷹說：“我不能拋棄它。“
    雌鷹說：“你和它本來就不可能。你不放棄它，你就背棄了你的同類，拋棄了我，放棄了你自己。“
    小鷹站在山巔上，眼中灰色的霧和繚繞在山腰的雲海一般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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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雞媽媽伏在窩裏，氣息微弱。
    雞媽媽說：“小鷹……你來了……“
    小鷹用很輕很輕的音量回答：“媽媽，我回來了。”
    雞媽媽的力氣不足以說第二句話，小鷹眼睛一轉，就看見小雞和一群母雞氣勢洶洶地跑進來，塵土，飼料，漫天飛揚。
    小雞說：“叛徒，你來幹什麼！”
    小雞說：“叛徒，你把媽媽怎麼了！”
    小雞說：“媽媽雖然不行了，你也搶不走我們的地方！”
    小鷹本來要解釋，現在卻啞口無言。
    小鷹說：“你想看天空嗎？我帶你上去看看好嗎？”
    小雞說：“你幹什麼，你想摔死我是不是，你這個叛徒！”
    小鷹說：“你看那座山，風景很美，我帶你去看看好嗎？”
    小雞說：“好呀，我知道了，你在炫耀是嗎。你有什麼了不起，你比得上我嗎，你有老婆孩子一堆嗎。”
    小鷹再也說不出什麼，隻聽見雞媽媽一聲歎息，小雞和小鷹轉過頭，看見雞媽媽閉上了眼睛。
    雞窩裏頓時一陣紛亂吵嚷，小鷹默默站了一會，花枝招展的母雞們故意在他的身邊蹭來蹭去，冷言冷語。
    小鷹走出來，雌鷹和山鷹在低空盤旋。
    山鷹說：“小子，心裏不舒服了？上來，飛幾圈就好了。”
    雌鷹說：“小鷹，我陪你去山上看風景好不好？”
    小鷹飛起來，上上下下幾次俯衝，然後對雌鷹說：“好。”
    山鷹跟不上他們的速度，在後麵叫道：“喂，小子！你眼睛……”
    雌鷹說：“你眼睛？你眼睛怎麼了？”
    小鷹轉過頭看她，雌鷹看得愣了神。
    小鷹眼中灰色的霧消失得一幹二淨，被遮掩的眼睛毫無阻礙地看著雌鷹，淩厲，明淨……自由。
    那灰色的霧是繩索，是羈絆。
    小雞剛才親手解開了拴在這隻雄鷹腳上的鎖鏈。
    從此，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