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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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頭牌,李卓然的內心也如同經曆了煉獄。
那滋味很稠,在心裏粘連著動脈與心室,就像一管502強力膠水。
那滋味想吐吐不出來,想咽咽不下去,就頂在心髒靠嗓子中間的位置,如鯁在喉,芒刺在背。
他深吸了幾口氣,平複著混亂不堪的五髒六腑,繼續翻看著卷宗,就像一個公檢法,看著卷宗,想要繼續但又害怕再經曆什麼,猶猶豫豫之中卻還有那麼一絲惶恐,為什麼會有惶恐呢?他說不清楚,那惶恐更像邪惡,在他的身體皮囊四周縈繞。
為什麼複審的這些冤魂的前世都是女人?難道就沒有男人?難道男人前世都是掠奪者或者是罪惡的根源?女人就注定是弱者是無辜者是從善如流的化身?不能吧?
卷宗記錄的並不詳實,有些甚至根本沒有記錄前世,而隻是淩亂地編了個號碼,什麼甲字係列三千四百六十九號或是甲B係列黴字頭六千八百二十四號,編號都很隨意,看得出來,冤魂太多,記錄起來一定很麻煩而且很不負責任。
日期還算齊整,但是全部記錄的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陰刻,想想也是,這兒畢竟是地獄,不比陽間,所以日子的記錄也就得入鄉隨俗。
李卓然獵奇一樣地找了個很久遠的日子來這兒的冤魂,他想回顧一下曆史,應該很有意思。
不嫌費事費力,他找到了距離現在至少幾百年的快被蟲子吞掉的老卷宗,這本老卷宗上麵的字跡已經很難辨識,但是上麵隱隱約約記錄的前世是一個男人,一個生在公元前的男人,可算提起了李卓然的興致。
茫茫冤魂之海,找起來可是大費周章,李卓然感覺自己好像走了足足幾百裏,才在一塊形將幹涸的海窪處尋到了這堆冤魂。
轉回到大殿,李卓然視如珍寶一樣地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堆海蜇一樣的冤魂,冤魂並沒有馬上幻化為人形,李卓然心想,大概是年代過於久遠了吧?是不是還要有一個適應的過程呢?
正在胡亂猜想著,那堆海蜇動了,雖然很慢,但是動的形狀卻很,怎麼形容呢?嫵媚?對,可以說是十分嫵媚。
嫵媚的海蜇,很有意思,這堆看似沒有生命的海蜇,卻表現出了嫵媚的形態,不得不說,是地獄的奇事。
雖然緩慢、雖然嫵媚,但是,畢竟還是幻化成了人形,這是一個男人,糾結了,這是一個男人?還是這是一個披著男人皮囊的女人?李卓然有點兒找不著北了。
那個皮囊生了一對柳葉眉、櫻桃口、丹鳳眼、瓜子臉,纖細的胳膊、玲瓏的腰、凸凹有致的身材和一雙柔弱無骨的手,最可愛的就是那雙手了,不僅柔若無骨而且光滑剔透,簡直是巧奪天工之手啊!
看得發呆,忘記問話,冤魂開腔了:“青天大老爺,小生這廂有禮了!”謔,好一句京腔京韻的念白,那範兒,絕了,隻這一句就足可以喝個彩頭。
“你這是?”李卓然不自然地配合著,但明顯,自己的話音要被壓過一頭。
“小生乃大清朝婁家班當家花旦,婁青青是也,敢問大人府台,冒昧則個。”哎呀我去,李卓然心說,這他媽分明就是一個戲子,瞅那做派,唱念做打,霍霍霍霍,開眼了啊,這回可他媽大開眼界!
看李卓然並沒有答話,婁青青微翹蓮花指,輕撫了一下嘴角,隻這一下,就又把李卓然搞得七葷八素,這娘們兒哦不,這小老爺們兒可真他媽嫩呐!擱當下流行的詞兒,那叫一個萌,真他媽萌啊,簡直雛的要了親命!
“你,這是,有何冤屈,跟這兒冤魂不散?”李卓然不說不行了,他的小心肝啊,砰砰這個跳哇!
“小生是服了鶴頂紅,遁世輕生,唉,想那生前之歲月,不堪回首~~”
“揀重點的說!”
“小生自小孤苦伶仃,被爹娘賣到戲班圖個活命,九年大科,受盡了鞭打苦痛,總算是熬出了頭,唱成了角兒,可是趕上兵荒馬亂的年月,兵爺們誰還憐惜我們這些個靠嘴謀生活的戲子,實在衣食無著,班主累壞了身子,隻有我這個弱不禁風的挑起戲班的擔子,帶著老少三輩呀,唱堂會、跑碼頭,賺點兒散碎銀子,屋漏偏逢連夜雨,班主得的是那肺癆病,看郎中抓藥就把那所剩無幾的銀子花光了,怎麼辦?你說,怎麼辦?”
“哎呀,叫你說說冤屈,你呀,我神,你可別玩我神經了,我這,哎呀,這小心肝兒啊,突突死我得啦!”
“大人哪,小生也是個要臉的人,總是被兵爺們玩弄於鼓掌之間,你懂的!”李卓然心說,我勒個去,敢情,這小戲子幾百年前就給大地施了肥,可誰承想卻無意中引領了社會時尚發展的潮流,一句你懂的,我靠,全都盡在不言中了,仔細想想,這三個字兒,多麼深刻的內涵呐!我勒個去!
“大人,小生實實在在不能說出口,人有臉樹有皮,這話說出去,小生的身家,可就~~”
“別整得那麼隱晦,有一說一,瞅你這樣,不好意思說的,估計你是沒少幹,幹的時候好意思,說說又何妨?”李卓然此時有點兒憋不住想樂。
他在書裏曾經讀到過戲子優伶這麼一說,那是個很深奧的領域,據此,人世間的同性戀史將毋庸置疑地向前追述幾百年不止,而且,在當時,這無疑已經形成了一種文化,沒有史料詳加記載,權且將這種文化叫做“優伶文化”吧,誰承想,在陰曹地府,見到了幾百年前的活體標本,李卓然竊笑之中帶著竊喜,這回真他媽賺著了。
“小生這也是糊口的營生,戲子本就是下三爛,說出去也沒什麼,就如大人所述,幹都幹了,說說何妨?雜家就是冤,大人榮秉,那女人生就的東西,咱們男人沒有啊!”
“別咱們咱們地,說你!”
“哦,就說我,不說大人您,小可生就是個男兒身,可非要在大戲裏裝成個女人,還要嫵媚多姿還要楚楚動人,這不是難煞了小可?”
“不是這段!”
“哦,大人榮秉,現如今那人世間還是咱大清國麼?哦,不是啦!大清國倒台啦!那是哪一朝?還是滿人做皇帝嗎?哦,也不是啦,那,小可就磕磣磕磣那群烏龜王八蛋,權當給現如今的當朝吐吐苦水~~”
“大人不知,那前清啊,順治帝曾下過一道聖旨,那就是,在朝做官的禁絕家眷進京,你說說,這到底是為哪般?小可身份卑賤,無從知曉,聖旨還說啊,禁絕京官嫖妓養小老婆,這不是把京官往絕路上逼嗎?隻就這個聖旨,就將這京官搞得見著頭母豬都想盡行苟且,大人哪,人縱有七情六欲,把個血氣方剛的虎狼之年的漢子圈在京師,這京官不就都像惡狼一樣了嗎?”
“京官呀,都有折子,什麼折子呢?這聖旨上隻寫了不可以攜家眷進京、不可以嫖妓、不可以養小老婆,可沒說不讓看戲,不讓睡優伶,這不?就活該了我們這群戲子遭罪的命了!”
“不提這樁樁件件則罷,一提這件件樁樁,那小可是一肚子的苦水呀,大人,小可冤枉!求青天大老爺給小可做主啊!”
“那群烏龜王八蛋,沒有人性,花樣迭出地戲耍小可,先是一個,之後是幾個,在小可身上發泄著獸欲~~嗚嗚~~”
“能,說的,詳細些麼?”李卓然看著哭泣的婁青青,總感覺他哭的很入戲,不過演的略有誇張,畢竟沒經過電影學院的係統學習,哭訴的有點兒那麼個假,所以,憑借多年肥皂劇的經驗,李卓然還是不顧其抽泣狀,盤問著具體細節,俗話說,莫怪哥狠心,隻怪不逼真呐!
“王八蛋們讓小可裝扮上,但是,裏麵不能穿小衣,先唱一出《桃花扇》、再來一出《西廂記》的,聽個夠本兒,而後便形將苟且,唉,不說也罷~~”謔謔,這是要唱啊!
“大人哪,女子長著那東西呢,優伶是男人,雜家可沒長啊,他們,他們就從後麵~~唉,不說也罷~~”這板起的,慌了兩回了,這丫就是光起不唱,折磨得煞是難過,而且,每每到關鍵,就直接一聲歎息換台,這他媽,不是嗔人呢麼?很癢,真的很癢~~
“現如今,有個比較潮的稱呼,對這方麵,叫,爆菊,你看,這個,適合不?”李卓然看婁青青實在難於啟齒,就拋了塊磚,希冀將玉引出來。
“咯咯咯,大人呐!笑死小可,笑煞小可,這是誰琢磨的這詞兒?太貼切了,太合適了,那後麵,咯咯咯,不就活靈活現的菊花不成?咯咯咯~~”
“爆,爆菊對吧?咯咯咯,真好,這詞兒,嘖嘖嘖,難煞了小可,笑煞了小可!了啦~~”哎呀,李卓然這雞皮疙瘩,抖落抖落摔一地,叮當作響!
“小可自小在戲班長大,沒見過什麼世麵,之前呐,聽師姐師妹的閨中悄悄話,曾說起過巫山雲雨呀什麼的,當時皆臉紅心跳不止,也曾想過長大成人後,找個本分人家的閨女,好好過生活,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很想田園的夢一樣的生活呢!”
“可是,當那些烏龜王八蛋們,脫了馬褂長袍官靴,露出那個醃臢物件,往我菊花上那麼一捅,那鑽心的疼啊,消磨了我孩提時所有的夢,什麼巫山雲雨、什麼兩情相悅、什麼洞房花燭,全見鬼去!小可就剩下了撕心裂肺,就剩下了沒完的屈辱~~”說到這兒,婁青青似乎有些真的動了那軟綿綿的忿怒。
“從此,小可便過上了人鬼不如的生活,人前賣笑,人後挨草,唉,小可是什麼?達官貴人的玩物而已,呀!”又要唱。
“最可恨的,還不是這些個烏龜王八蛋,最可恨的,是宮裏的那些公公們,他們的家夥被割去了,就拿我們這些優伶們撒氣,仗著有幾個臭錢,拿根菊花杵就往小可那裏捅,每次小可大叫,他們就拎著公鴨嗓嗬嗬地笑,小可叫一聲,他們就笑一聲,活活折騰死小可罷了,這幫沒有根的陰陽人!哼!”
“那叫變態。”李卓然適時地插句嘴,因為他知道,這在當時還沒有恰如其分的語言來形容,還好,他這兒有現成的。
“對,就叫變態,變態?變態是什麼意思呢?不管了啦,就是活閻王,小可實在無法忍受了,我就在一次他們糟踐我的時候,我就那麼一怒,將活閻王們懷揣著的鶴頂紅給喝了,這不,就到了這個地方,十六層小地獄,小可走了一遭,與小可在世上受的那些活罪比起來,簡直就不值一提,呀!”每一次婁青青的說話告一段落,李卓然都以為他會開唱,不過,每一次都懸了半天心,沒等到唱腔,不過,這一次,當他以為婁青青又要接著傾訴的時刻,婁青青卻開唱了。
“小人在人世間~一十八載~遭到了~人世間的~苦辣酸甜~呐~未曾想,在地府~有了冤屈訴~從今後~投胎做人~沒有了~憾申~~”這幾句京腔,想必是婁青青自編自演的,李卓然沒聽過,很合時宜,挺心酸的,唱的也屬實不錯,確實練過。
“小可冤情訴盡,已無遺憾,了卻了一樁久積於心的悲憤,好了,可以轉世去也,大人,感激大人,這些話,小可積壓了太久,總算一吐為快,那麼,要將小可如何,細聽大人尊便~”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嘴臉。
“去吧,去吧,轉世好好活著,別動厄鶴頂紅啦!”李卓然袖子一揮,又一屢青煙飄渺而去。
呆怔,又是一番呆怔,李卓然審一個就多了幾分感慨,問一個就多了一絲心酸,這活兒,真不是人幹的,難怪,楚江王見到鬼魂連問都不問就直接送交十六小地獄懲罰,這人世間,果真有太多齷齪與難言之痛,感悟不知不覺,爬上了心頭……
李卓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就該一直待在這兒,還是該早日重返陽間,因為,見過了可怕的陽間事,李卓然已經對地府充滿了好感!
是去?是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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