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廠房與吊車，上班人流好象長龍，這個工廠是給李卓然的第一印象。
    油絲麻花的工作服、厚厚的工作鞋包裹起來的人是給李卓然的第二印象。
    當然，還有第三、第四、第N個印象，這些印象有好有壞，無論印象好壞，李卓然都將在這些印象中工作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將在這些印象中工作到退休。
    起重，就是在保證自己不被砸著的前提下，把一個東西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東西都很大，得用吊車搬。
    李卓然和同學們開始用吊車搬東西。
    他搬得比別人少，因為他經常被借到廠樂隊去弄節目，也好，李卓然討厭那身油絲麻花的工作服與厚厚的工作鞋，他寧願去給唱得煩得透頂的《社會主義好》、《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我們的祖國歌甜花香》伴奏，也不願意去聞那刺鼻的油汙味兒。
    不是一年四季都被借去弄節目，還是要擺弄那又粗又埋汰的鋼絲扣子，好幾次幹活的時候都好懸把命搭進去，回家大哭，後怕。
    爸狠狠抽著煙，說他想辦法，把李卓然調到安全點的地方，他也怕。
    媽隻說那得花多少錢哪，爸說你就知道錢。媽不再說啥了。
    妹妹初中畢業了，成績很好，少言寡語，不知道她內心到底在想些什麼，有點諱莫如深。
    出所有人意料，妹妹也選擇了上技校，多年後李卓然才知道，妹妹在選擇上高中還是上技校的時候，媽曾說了一句家沒錢。
    爸顯得很高興，說很牛氣，家裏全是國營職工了，他班上有好些同事家裏的都是大集體，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還是國營好。
    妹妹學的是車工，“車、鉗、鉚、電、焊”絕對的技術工，妹妹的好朋友大多數上了高中，妹妹心裏也想上高中吧？李卓然看不透妹妹的心思，妹妹也從不說自己的心思，李卓然感覺和妹妹越來越遠，心裏不是滋味，但不知道該怎麼和妹妹說，妹妹話越來越少了。
    李卓然把自己的窩裝點得象個音樂工作室，牆上貼滿了搖滾歌星的招貼畫，他渴望自己的招貼畫以後會貼在別人家裏，他想成明星，夢裏總是開個人演唱會，在北京工體、在香港紅勘，他能想到的演唱會地點夢裏都做個遍，鎂光燈、攝像機都對著自己，簽名、合影的人群簇擁著自己，那應該是人生的頂點吧。
    何鑫的信越來越少，字裏行間也不再充斥著纏綿，李卓然的心懸著，初戀不會就這樣淹沒在墨水中了吧？那曾經甜的有些膩的愛情宣言就這樣蒙上灰塵，而後隨風飄逝了麼？李卓然不敢去細想，如坐針氈。
    終於在技校畢業後的暑假，李卓然再也按捺不住了，隨便編了個由頭，回老家。
    爸媽居然同意了，這不免使李卓然有種破天荒之感，他們隻是叮囑他，第一次出遠門，這不能做、那不能碰，早去早回之類的嘮叨，李卓然應承著，心早已飛去了老家。
    先是火車，而後汽車，李卓然顛簸了十幾個小時，老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