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注意到，孔明燈下麵吊的小木片，已經不見。
    三月。
    春江水暖，千裏鶯啼，沒有冬日裏肅殺的嚴寒，不見夏季裏炎炎的烈日，沒有秋天時，隨風曳曳的萬裏金波。
    三月，隻有黃鶯爭暖樹，淺草沒馬蹄；隻有細柳才出，冰河始解。。。隻有萬物一新，姹紫嫣紅。
    三月，桃花將開。
    “顧青在麼？”趙家公子像往常一樣敲開顧府書房的門。見心上人端正地坐於椅上，心裏萬分舒坦。
    他趙銘澈的戀人，就該如此，隻是一個坐姿，就有傾城之意。
    “你是想去看看桃花節麼？”顧青放下書冊，平靜得如同鏡麵的黑瞳直直地盯著剛來的人。
    每年三月中旬，大概也是桃花開放的時候，金陵山上便會舉行桃花節。屆時，文人騷客，顯赫公子，才子佳人，同聚一林，揮筆潑墨，暢飲歡歌，也算是熱鬧一場。
    桃花節。。。他記得，趙銘澈與夜玲琅曾一同去過。
    趙家公子點頭，道：“唔，聽說很漂亮呢，你陪我去麼？”清澈的桃花眼裏是滿滿的稀奇。
    像他養的那隻叫彩袖的小貓，顧青想。
    “好啊，金陵山是麼？再過幾日便去吧。”
    金陵山，離京城不太遠，騎馬也隻需五六日左右。兩人一起，一個不停地說著近來東家雞毛蒜皮的小事，西家為人笑話的流言；一個隻是安靜地聽著，偶爾應兩聲。這樣，便到了金陵山腳下。
    此時離桃花節還有幾日，山下便已聚了很多才子佳人。他們多是提早來此觀賞含苞待放的花景，一抒才情。
    二人在山腳的客棧定好房間，便攜手在山腰逛了一圈，現在的桃花，花瓣將開未開，深深淺淺的粉紅色掛在樹上，落在地上。遠遠看去，山腰上像極了係上了一條粉紅的絲帶。
    趙銘澈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氣，享受道：“京城就是不比這些山林，要是以後能在這裏住下，也舒心多了。”
    說著輕輕拾起掛在樹枝上的一片花瓣，放至鼻尖嗅了嗅。帶著淡淡的，花朵特有的芳香，還有春天的泥土味。
    顧青也學著他的樣子，吸了吸略潮的空氣，道：“是的，山林野舟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比現在過得清閑。”
    他本就是清淡的性子，若不是有著某一個目的的牽絆，或許他真的會一走了之。一個人。。。或者與身邊這人去追尋一片安寧樂土。
    然後，不理喧囂，酒間花前，像此刻一般，攜手走完餘生。
    可是，當他真正地想清楚時，那唯一一個可以與身邊人遠走的機會，早就消失。
    他，追悔莫及。
    兩人並沒有在山上停留多久，見天色已經不早，便不急不徐地走下了山。
    再過幾日，桃花節就到了。
    這天，山上非凡熱鬧，遠遠看去，那山腰的粉紅絲帶裏，還沾上了不少顏色各異的墨點。
    顧青與趙銘澈也是其中之二。兩人閑逛之中，發現了一條蜿蜒至山腰深處的羊腸小道，趙銘澈是好奇之人，說什麼也要拉著自家美人跑去看看。天生神經大條的人沒有發現美人的些許不悅。
    這條路仿佛荒廢多時，連桃花樹也不願長到這裏來，隻有稀稀疏疏的幾棵，爭相綻開。好似要與其他地方的繁花似錦一較高低。
    這條路不長也不短，待兩人終於走到盡頭時，卻發現，盡頭是兩座墳，緊緊挨在一起的兩座墳。
    恍惚間，趙銘澈憶起了某個片段。那也是一個桃花爛漫的時節，這裏隻有一座墳和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老人在墳前大哭，淚水浸濕了他麵前的一方泥土。
    趙銘澈看著著實可憐，便上前詢問老人為何而哭。
    老人答：墳裏埋著的是他的妻子，初見時，她還是個愛害羞的小姑娘，他打馬自渡前過，見姑娘看著他笑得眉眼彎彎，心裏暗自歡喜，原來兩人皆是一見鍾情於對方。
    當時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也沒有問家人的意見，就獨自帶著聘禮向姑娘家提親。姑娘的家裏很快就答應了，於是兩人結發，做了恩愛夫妻。可是少年心裏還存著國家，他想盡忠報國，於是與妻子商議後，又獨自帶著盤纏去往國都。
    這一去就是三十四年，姑娘在這些年裏日日夜夜盼著自家夫君回來，等得白了雙鬢，老了容顏，最後還沒有等到良人的回歸便已去世。
    三十四年後，已老的少年終於回來，哪裏還有半分意氣風發？他隻是風燭殘年而已。他想回來看看自己想了三十多年的妻子。卻哪知，當年的秋水伊人如今不過一具白骨，一座孤墳。
    老人還說過，待他死後，隻求能與這孤墳緊緊相依，那麼，這半生漂泊也值了。
    如今，真的看見了兩人的墳，挨得如此近，仿佛是在訴說這些年的經曆和那些永遠被彼此銘記的相思之苦。
    顧青當然看得出來身邊這人大概想起了什麼，或許是被他遺忘許久的夜玲琅，或許是當年那個故事，或許。。。
    顧青突然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