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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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天香
上沅一十九年十二月初一,宇文桀以軒轅嫡脈斷絕為由,從軒轅氏宗親旁支中挑選一個五歲的孩童軒轅安康繼承了大統,新君即位,封了宇文桀作左相並大司馬,解了城禁令,普天同慶,改年號為天啟,同時竟將宇文氏的宗廟也遷進了太廟,一同享受香火。
雖是朝中有頑固的老臣日日諫言,竭力阻止,宇文桀卻不發一言。而在皇都有幾個老邁官員相繼不明身亡之後,事情也壓了下來,終是無人敢再諫。
新的國君繼位時一般需要重新使用新年號,但前一代皇帝逝世的那一年則不可改元,在第二年的時候才可以改元,宇文桀竟偏偏等不得這一個月…而軒轅太廟也是皇家標誌,是皇族,尤其是帝王祭祖的地方,竟遷了宇文氏的先祖靈位進去…囂張氣焰由此可見一斑。
朝中很多官員都莫名其妙給革職查辦,也有猝死的,也有封賞的,比如光祿大夫餘憲超便拜了九卿,而宇文桀的心腹智囊裴隼也拜了右相,權傾朝野。
捕捉亂黨之事鬧了一個來月,腥風血雨的,皇都顯貴百姓都唬破了膽,事事皆謹言慎行,縮在家中以求避禍,即便大街上也不敢多言,更不要說私議國事了,生怕一時不慎便給當作了亂黨…但是亂黨之事時間長了也終是壓沉了下來,據說皇都的亂黨基本已剿滅,朝廷發了名單檄文,意在派軍剿滅天朝各地的叛黨餘孽,而太子蕭黨,昌亭侯奉翊將軍洛玄祺,綏北王韓碩光,北淮王軒轅禦頡等等一幹皆在名單之上。
羅勁身上的傷好的利索了,隻是不能說話,臉上分外可怖,便是胡同裏的小兒見了,登時也給嚇哭…有個婦人見了甚至以為見了鬼,嚇得噩夢連連,還因此發了病…
其實羅勁也怕見人,隻是因為墨茗她們身上的錢銀也所剩不多,為了眾人的衣食三餐,他便往往帶了兜帽鬥笠遮了臉出去,偶爾在汾陵江岸替人搬運貨物或者做點苦力活,掙好些銅錢買了糕點鹵味帶回去,畢竟墨茗是郡主,嬌生慣養的,大概也吃不得這些許苦。
馮姆媽也偶爾接了給大戶人家浣洗衣裳的活兒,也能賺些個銅錢。
墨茗還真什麼也做不得,沒得力氣,不太會燒火弄飯,衣裳也洗不淨,本來還想和小瑾一起繡了娟子來賣的,不料沒繡幾個,蔥白的手指上就給紮出好些血珠兒來,唬的小瑾再也不敢讓她拿針線…
墨茗身為郡主時,隻需一聲吩咐,再好的繡花娟子便有人手捧著奉了上來,想繡著玩兒時,也隻是偶爾繡上幾針…不想繡工竟真這麼難…羅大哥傷才好便執意出去做工養活一大家人,而自己在這裏真是累贅…吃白食不說,還得處處讓人照料…其實姆媽她們完全可以舍了自己,各奔前程去…隻是…唉…
這日羅勁回來,把手裏的半隻板鴨往桌上一擱,舀了一瓢水灌了,又擦了擦額上的汗,剛坐下,便看見馮姆媽送了衣裳回來了,一進門就道:“羅勁,剛才幾個兵丁在咱們胡同口探頭探腦的,你見著了麼?”
羅勁口不能言,隻是點了點頭,麵有憂色。
“啪!”墨茗手裏的木梳重重撂在了案上,心中一驚,咬了唇道:“兵丁?”
要鎮靜,一定要鎮靜…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活著,隻有活著,才見到子琨,見到哥哥…
“莫不是來抓我們的?”小瑾放下手上的帕子也慌了,道:“表嬸兒,真的是兵丁嗎?羅大哥,可看仔細了?”
馮氏和羅勁都一連點頭。馮姆媽歎道:“茗兒,咱們隻怕是要趕緊想法子出城了,現在城門解了禁,也算好的了,這皇都太危險,咱們幹脆照原計劃去找小侯爺吧。”
墨茗歎了口氣,蹙眉道:“皇都的確是太危險,現在羅大哥身子也好了,咱們明個就收拾收拾趕緊走吧…隻是…身上銀錢不多,怕是撐不到接州郡…”
的確,她們現在身上的錢物加起來也不到一錢銀子,怎麼能到得了接州?
墨茗想了想,片刻方道:“這樣,隻能兵行險招了,瑾兒和表嬸兒趕緊去準備路上的衣食物什,表嬸兒取一件周員外家浣洗還沒送去的綢緞衣裳給茗兒…”
“瑾兒和表嬸兒準備好了,便提前走,注意莫讓人跟著,在西城門那的拐子胡同口柳樹下彙合,若是候到明日辰時,茗兒和羅大哥沒到,便趕緊出城,改到西郊城隍廟見。”墨茗雙眼亮亮的,沉靜道:“羅大哥陪茗兒一起,去趟天香樓!”
“天香樓?!”
天香樓是皇都最繁花著名的花樓,取國色天香之意,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樓裏的姑娘也都有各自的花名,個個真如嬌花一般,美豔耀眼,往往有達官顯貴出入其間,日日笙歌夜夜春宵,樓門前車水馬龍總川流不息,迎來送往的好不熱鬧。
墨茗矚了羅勁在樓外候著接應,換過衣裳便見了鴇母,馮氏選的衣裳是素淨的月白錦,襯的她如煙似水,雅靜悠然…隻見她眉眼含淚依依一福道:“媽媽,奴家叫白梨兒,幼時學過音律舞蹈,常年隻與爹爹相依為命,因爹爹病故,實在無法,特來求媽媽允許梨兒和姐姐們一同登台獻藝,湊的幾個殮葬錢好好安葬爹爹。”
鴇母見了墨茗,早看上了,這身段,這姿色,不施粉黛便比起樓裏的頭牌也不遑多讓,若是…他日定能成為這天香樓的花魁,若是寒門小戶的女兒,強拖了來便是…隻是看她衣裳,也不算太過寒酸,不知是什麼身份,也不敢造次,便滿臉堆笑,道:“梨兒姑娘家住哪裏?家中可還有親戚?若沒什麼牽掛的話不如來咱們天香樓,姐妹們都和善,媽媽定會差人好好殮了你爹爹的。從此衣食無缺,你看可好?”
墨茗心道,這鴇母心思轉的倒也快,便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道:“家母姓餘,早逝,本是大元帥餘憲超的遠方表妹,頭前是不錯的,遭烏厥亂之後,家裏倒清貧了些,本來爹爹叫我去找遠房表舅的,卻不想爹爹竟…表舅剛拜了九卿,奴家若拿這等不吉之事去擾,怕是徒惹氣惱…而爹爹殮葬一事也等不得的,便來求媽媽…若是他日表舅嫌棄,梨兒還要來尋媽媽收留呢…”
鴇母聞言一陣氣悶,竟是大人物的表外甥女兒,雖是寒門,卻也拉著三分親,怎能輕舉妄動?真可惜了這好模樣,隻是這小丫頭一張口說了她也不信,得派人查查底細才行,先叫她晚上跟著上台吧。
墨茗忙千恩萬謝了,舒了口氣。
夜裏的天香樓熱鬧非凡,車馬如市,賓客如雲,處處是張燈結彩,鶯歌燕語,觥籌交錯。連送酒的小碟兒,也沾著一股子脂粉香氣…也隻有這裏,無論局勢如何緊張,民心如何惶恐,總是繁花似錦,烈火油烹的。
那個鴇母竟也不怕砸了場子,將墨茗排在了舞隊的首列領舞…墨茗換過亮閃閃的舞衣,特意畫了濃豔的妝容,外麵的達官顯貴,舊時怕是到過王府飲宴的,說不準便認出了她呢,還不能舞得太出彩,怕鴇母到時強留難以脫身…還真是危險,不過為了一場十兩紋銀的代價…無論如何,她總是要活著見到子琨和哥哥的…
“你聽說了麼?那昌亭侯差點落了法網…”舞台近處的一桌,有個肥頭大耳的道,墨茗聞言心中一跳,手腳一僵,很快反應過來,仍是繼續心不在焉的舞著。
“聽說了啊,中了一劍,卻給走脫了,真是可惜。”墨茗笑顏展著,耳朵伸長了想聽個仔細,心中卻越發心急火燎起來…怎麼辦…哥哥現在在哪兒…
“也不知太子給抓住了沒…利州那一仗打的慘呢…嘖嘖…”
“怎麼是利州,那昌亭侯不是守在接州郡麼?”
“誰知道呢?天知道叛黨怎麼會跑到利州去了…”
“是了,我也聽說在利州,那太子亂黨和昌亭侯沆瀣一氣,對抗官軍,卻慘敗了呢,可憐那五萬關西大軍,嘖嘖,昌亭侯可真不會帶兵…”
“你說那什麼太子黨奉翊將軍?我說啊,遲早得給朝廷逮住…不過是十六七的小毛孩子,這次遣出剿滅亂黨的,聽說可是九卿餘大人的愛將呢…”
“再是毛孩子也是個將軍呢,先皇親口禦封的…”
“什麼狗屁將軍,對上餘大人也是扯淡!”
“就是,餘大人帶兵打仗可厲害著呢,不過聽說他的兩個兒子從前可都是蕭氏門生…你說會不會也是亂黨?…”
“莫胡說,禍從口出,小心給人聽到割了你的舌頭!”
“是了是了,我們看舞,莫議國事,莫議國事!”有人和稀泥道。
今日的舞頗為特別,尤其是那個頭前領舞的,厚重的脂粉竟掩不去一身的靈動之氣,這種感覺…就像是…嗯…似曾相識…右相裴隼歪著頭,手中執了一隻象牙杯,一隻獨眼不停的打量著台上輕盈舞動的人,滴溜溜直轉…這皇都就是皇都呢,沒幾日,便連著見到兩個靈氣逼人的女子,居然一個是村婦,一個是舞姬,真是有意思。
宇文桀倚在榻上,任著三四個腰肢柔軟的女子給他捏肩揉腿,狹長的眼舒服的眯了起來,道:“裴卿看上哪個美人了?往日倒不見你如此…喜歡的話叫薛媽媽領了來直接送到你府上去。”
“主上說笑了,屬下修道之人,怎能縱欲?倒是主上,什麼時候迎娶朱顏姑娘?”
“朱顏出城去敬香了,沒有她在我還真是沒趣…”旁邊的女子柔荑剝好葡萄,遞送在宇文桀嘴邊,宇文桀一口吞了,道:“等元月吧。”
“屬下查過朱顏姑娘的底,滿皇都竟無人識得…主上也太寵朱顏姑娘了,不排除有人怕惹禍上身,識得不敢言…。這女子也清冷,別的倒也沒有,隻前些日子她在廢棄的洛王府撿了個又啞又傻麵目可怖的乞兒,這乞兒像是洛王的那個傻兒子…朱顏姑娘尋了個後殿的屋子日日好吃好喝的待著,屬下懷疑這朱顏怕也是亂黨,擔心主上安危。。”
“裴卿,我不管她是誰,一個女子而已,便是亂黨,能奈我何?”宇文桀慵懶道。
“主上…這…還是大意不得…”
“裴卿,曲都畢了,你那舞姬要退場了嗬…嗬嗬嗬嗬…”
“啊?”裴隼回頭一看,那女子正和眾淺淺施禮退場而去…
宇文桀看在眼裏,臉上笑意更深,扯過旁邊的女子耳語了幾句,那女子會意,點頭便出了小雅間。
墨茗退了場妝都沒卸,就急急的找龜公取了銀子揣在懷裏,剛才領舞的時候她就覺得一道古怪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這可不是好兆頭,得趕緊離開這裏…方走至大門口,便聽聞後麵鴇母急喚:“梨兒姑娘,梨兒姑娘請留步…”
墨茗心道不好,直覺認為根本留不得,便一咬牙,隻裝作沒聽到,更是加快了腳步,奔出了天香樓…後麵鴇母領著人在後麵趕…
“羅大哥,快走,甩拖他們!”墨茗幾步奔到羅勁眼前,氣喘籲籲道。
羅勁見狀,忙攜了墨茗,施展功夫拔腿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