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東窗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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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東窗
    對於皇都的國民來說,皇都以北的汾陵江可稱之為天塹也不為過。
    而八九月間正是汾陵江的汛期,由於近期雨量頗足,汾陵江上下自是水勢滔滔,自有一番天下第一江的雄偉壯觀之景。有詩曰:“青天白浪起,汾陵丠子魚。”說的就是汾陵江特產的一種丠子魚,此魚味道格外鮮美,做法也多,天下皆知,因此也算得上皇都特產之一。每到汛期,汾陵江上來往船隻繁忙,有運貨的大小商船,也有江邊漁民來往漁舟,還有便是各式或華美或簡樸的官船,當然,大多都是達官貴人遊玩的遊舡罷了。有時候,偶爾也有皇都的青樓花舟水上飄彩等等,端的是熱鬧非凡。
    然而,今年的汾陵江上卻很是寂寥,原因便是烏厥人陳兵汾陵江邊,對皇都虎視眈眈。盡管烏厥人騎兵厲害,卻不諳水戰,有汾陵江在中間橫著,雖然皇都精銳盡出,城中空虛,諒烏厥人也不敢輕舉妄動才對。況烏厥人勞師遠征,後方供給也成了問題,大概過不了多久便要議和了吧。這是朝中大多數官員的想法,果然,上龍體方稍愈,烏厥那邊便遣來了使者渡江來議和。也因此皇都裏人心浮動的情況稍稍緩和了些。
    偌大的洛賢王府隱在皇都鱗次櫛比的建築中,也不過是天子腳下無數達官顯貴的大規模府邸中的一座園子罷了。
    這些日子,府裏的韓氏似乎病好的多了,人也愈發明豔了,也頗為趾高氣揚起來,連對王爺的稱呼也回到了幼年常叫的“表哥”,而王氏依舊低調行事,對霍氏之事再不提及,隻遣人給禁在薇香院的墨菸送了一匹素錦。
    自從霍氏去了,王府之主賢王洛翰瑞卻不知怎麼染了寒疾,連日臥床不起。婢子仆從都竊竊相傳這是應了霍氏的怨咒,聽下人們私下嚼舌說霍氏去的那夜天降大雨,霍氏哭聲震天。
    霍氏先是罵天不公,哭為什麼王氏毒害芳氏溺斃華氏毒傻王嗣罪行累累卻沒有得到懲罰?哭為什麼偏偏是她?哭自己再也見不到親生骨肉,直到聲嘶力竭。
    霍氏獨自哭鬧了很久,漸漸沒了聲,說是找了不知藏在哪的幾尺繩索懸了梁,霍氏死前曾指天詛咒,狠狠咒了王爺無情負心,咒了王氏陰毒韓氏狡詐,又下了惡詛,咒這些人統統不得好死,死後下阿鼻地獄…說的有模有樣像親眼見了似的。
    秋娘挑了燈日夜趕著繡了暗花的猩紅色披風,巴巴的送了來,贈給墨茗和晴雪一人一條,慈祥道:“瞧這天說涼就涼起來了,王爺都染了屙,你們倆丫頭也不知道自個操操心,這不?秋姨都給你們備下了,莫要再著了涼才好。”
    墨茗和晴雪忙千恩萬謝得收了,小瑾見了,直吵鬧著說秋姨偏心,好懸沒掉淚。
    秋姨笑著卻不知從哪又變出一條緋紅的,小瑾見了,才不好意思的笑了,忙紅著臉謝了小心翼翼折了放好。
    秋姨又轉向墨茗道:“小郡主吩咐盯住那屋子,可到現在也未見有人去過那屋裏頭,隻洛忠管家遣人來細細打掃過幾回。”
    “煩勞秋姨了,那屋子還是要繼續盯緊才好罷。”墨茗輕聲道,為什麼呢?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許,隻是一種單純的直覺吧。
    囑了晴雪注意休養,又托馮姆媽照顧了,墨茗這才攜了小瑾慢步去了薇香院看墨菸。府上眾人一旦在王爺麵前提起有關霍氏的隻字片語,王爺便大怒不止,這便累了墨菸,一個人苦苦的禁在這薇香院裏。
    對墨菸,墨茗心裏畢竟有著絲絲愧疚的,她起先並未想過向來跋扈的霍氏竟就如此般去了,吾不殺伯人,伯仁卻因吾而亡!人,若是指尖依稀染上了血色,便總是會有愧疚的,這種愧疚如附骨之蛆,每每無意中偷偷潛入,無論是不經意間,或是午夜夢回。
    至了前廳,見苷苒一人在廂房門上立著,眼睛紅的兔兒一般,咬著嘴唇,手裏握著濕濕的帕子,八成是苷藝的事吧,這兩個婢子也是雙胞胎,自小在薇香院一起長大的,感情自然深厚,卻不想因苷藝服侍著霍氏之事,受了累,怕是這人…已經沒了…想那姆媽張氏都給遷怒,喪命亂棍下了,何況一個小小的奴婢…
    墨茗淺淺呼出了口氣,上前道:“苷苒,墨菸姐姐在裏間麼?”
    苷苒抬眼見是墨茗,慌忙拿帕子抹了淚,稟道:“在呢在呢,我家郡主正傷心著,昨兒一天滴水未進,前兒還摔了王妃贈的素錦,小郡主趕緊進去勸勸吧。”
    墨茗聞言,又歎了一歎,拔腳進了屋,見墨菸右手擱在小腹上,呆呆的斜倚在貴妃榻裏,書幾上淩亂的擺放了提了詩句的花箋。墨菸見墨茗進來,忙強撐了笑容從榻上起來,道:“茗妹妹來了。”
    墨茗見她臉色不好,勸道:“臉色怎麼黃成這樣了呢,菸姐姐多少強撐著進一點吃食罷,若日日傷心,怕是身子要傷壞了。”
    墨菸微微歎了口氣,道:“茗妹妹,菸兒每天醒來一睜眼,就想起母親…你說好端端一個人,就這麼沒了…”鼻子發酸,不由又滾下淚來。
    墨茗心中亦不忍,隨手拿了幾上的花箋,見滿篇都是哀傷自悼之詞,愧意更深,低低道:“菸姐姐,茗兒…有些事…確是對不起姐姐…”
    墨菸聞言呆楞了下,喃喃道:“是你…難不成是你為虎作倀害了母親麼?”
    墨茗不語。
    “茗妹妹,枉我一番誠心待你…你…你…”墨菸神色淒然,淚流滿麵,卻已然動了怒,激動道:“現在稱了你的心了吧?還巴巴的趕了來!見熱鬧還沒瞧夠麼?!”墨菸胸口起伏,卻沒了力氣,幾乎軟到。
    墨茗慌忙扶了,不想墨菸竟然一掙甩開她的手,狠狠道:“不用你來假惺惺!你滾!你滾!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言語間又狠了命一把推搡過去,推得墨茗一個踉蹌,多虧後麵的小瑾忙扶了才沒栽倒。
    墨茗微怔了怔,卻見墨菸抱起一個素胎青釉瓷瓶砸了過來,墨茗忙躲了,咣當一聲,一地碎片,墨茗雖然閃開了,不想還是被濺起的碎瓷劃傷了小臂,隱隱滲出血來,小瑾嚇得忙上前查看,對著墨菸也顯出憤憤之色來。
    不想墨茗並未著惱,隻是抽了手,淺淺道:“小瑾,咱們回去吧。”說罷轉頭看了墨菸一眼,又歎了口氣,轉身而去。
    剛出了房門,見苷苒候在門口,旁邊站著一身玄服的羅勁,這是墨茗第一次如此近的觀察羅勁,菸姐姐眼裏的這個人,他看起來不善言辭,卻誠然是百裏挑一的美男子,長長的睫毛微卷,隻垂手而立,卻別有一番風流倜儻,陽光灑在這個男子身上,襯著白皙光滑的膚色,竟泛起一層金色的光暈,隻是他太靦腆了些,還未見說話,臉便先紅了。
    墨茗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道:“菸姐姐不肯進食,茗兒不懂事,又惹姐姐動了怒,隻得拜托苷苒和羅大哥好好照顧姐姐了。”
    苷苒在門外聽見房裏墨菸的吵鬧聲,之後便是瓷器砸地的碎裂聲,早唬得心驚肉跳,見墨茗如此說,連忙點頭答應了。
    回馨德堂的路上,小瑾忿忿不平道:“大郡主也忒會拿捏人了,都叫王爺禁足了,要是別的人,都避之不及呢,誰會去看她呀?咱們郡主好心去看她她還擺臉色,還傷了小郡主,真是過分,跟她那親媽霍姨娘有的一拚!有其母必有其女!郡主怎麼不罵罵她?”
    “小瑾,算了,這事莫提了,霍氏的事,確是咱們對她不起的…若不是茗兒起的頭兒…”
    “人又不是小郡主你賜死的,王爺也沒說要殺她啊,是她自己作惡,良心發現自盡了,說起來也不關郡主的事的…死都死了…咱們閉了眼忘了就好了,”小瑾還勸慰著墨茗,想了想又道:“不過,小郡主何苦去招惹她呢?”
    墨茗沉默良久,歎了一聲,還是沒有說話,或許…是同病相憐吧,那一種失了母親鈍刀割肉般的傷痛…
    過了幾日,墨茗依舊日日去薇香院看墨菸,墨菸也漸漸平靜下來了,不似先前閉了大門不讓墨茗進入,不罵人了,也不摔砸物什了,也終於開始進食,但見了墨茗卻也不言不語,目光飄忽,不知再想什麼。墨茗也不多言,隻陪她坐著,偶爾羅勁也抽了空來瞧墨菸,有時攜了玄聹來玩耍。
    這日,墨茗剛從薇香院回來,便聽馮姆媽說秋娘有急事候在洹梨園。
    進了園門,秋娘正等的心焦,見墨茗來了,立刻上了前,悄聲在她耳邊耳語了一番,隻見墨茗臉色頓時大變:“這怎麼可能?”
    秋娘神色嚴肅道:“確有其事,昨晚看得真真的,隻因馨德堂裏耳目眾多,所以才特意叫馮氏請了郡主過來。”
    墨茗低了頭,沉思籌謀了片刻,狠狠咬著唇道:“惡貫滿盈的…不想還有這麼一出,總該遭報應了吧…”
    秋娘心下不安,喚道:“小郡主…”
    “秋姨莫急,茗兒,自有分寸。”
    夜裏,洛翰瑞咳了咳,反複睡不著,聽聞外麵打更聲響了又響,東窗外,月如鉤。
    已經是子夜時分了吧…現在…倒也不用去觀裏了,以前在觀裏的時候,此時往往也是睡不著的…也不知婉清過得可好…害她的霍氏已死,她現在應該是重入輪回了罷,如果…如果有緣再見的話…也不知她還記不記得他了…大概還會記得的吧…隻是聽說奈何橋邊的孟婆常捧了孟婆湯給投胎的人,若是婉清也飲了這湯,投了胎後…會不會不認得他了…
    就這樣輾轉反側,恍惚間,聞聽前院一陣喧嘩之聲,吵鬧了半天不止,聲音仿佛又響了幾分,方知不是做夢,洛翰瑞披衣起身,問道:“外麵何人在吵嚷啊?”
    窗外鬧聲嘎然而止,隨後門吱呀的一聲開了,洛忠黑沉著臉領著一個婢子進來,可不正是小瑾!小瑾一見王爺,慌忙急急的跪了,哭道:“求王爺去看看小郡主吧,小郡主亥時起便高燒不退,咿咿呀呀的…直喚…直喚…王爺的名諱…似乎還…”
    “什麼?”洛翰瑞訝然,頓時想起那夜的蓮池天舞,頓時急了,道:“還怎樣?快快稟來。”
    小瑾咬了咬牙,流淚稟道:“小郡主…似乎還瘋魔了,滿口胡話…還穿著褻衣起身便走了,誰叫也不理…奴婢們拉也拉不住…像是…像是…像是中了邪!求王爺去看看吧…”
    洛翰瑞聞言大驚:“怎麼不早早稟了來?”
    “管家攔著奴婢,不讓奴婢進來…”小瑾極其害怕的小聲道,又偷眼瞧了瞧洛忠。
    “混賬東西!”洛翰瑞大怒,罵洛忠道:“若是茗兒出了什麼事,定饒不得你!你這丫頭,別跪了,趕緊起來,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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