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窗戶都開著，聞著略帶雨味的穿堂風陣陣吹過，霜菊邊享受的坐在雅菊閣二樓，跟沁瑞一塊兒吃飯，邊得意著自己今天的好運氣。
    所以說好人總會有好報的，幸運的人總是有些好運氣的。
    看被砸死了，卻幸運穿到唐朝借屍還魂；雖然穿到一個受氣的小丫環身上，又幸運的代嫁，成了吃香喝辣的少夫人。
    如今倒黴的來到皇宮，要教宮裏女人，正愁不會寫唐朝的字，卻因為今天天氣悶熱，偏偏隻來了三個人，都是學習高級課程的，跟安易薦討論儒學思想。
    所謂的內文學館，其實就是為宮人設置的私塾，是後來的習藝館和內教坊的前身。
    那時候的女子，很少有讀過書的。進宮後，為了能更好的伺候皇帝，都要到學館學習一些知識，至少得會識字。
    內文學館的課程有三種級別。
    初級的是讀書識字，是每個進了宮而又一點都不識文字的妃嬪宮女都要經曆的。當然，真正能一進宮就當上高級妃嬪的女子，大多都是知文識字的，所以學習初級課程的基本都是低級的宮女婢女。
    中級課程就是學些作文、書法、朗讀等，這些都是比較受寵，或者希望更加受寵，想著多學些東西好向皇帝賣弄的女人喜歡學的。
    而高級課程則是參加高深的儒學講習，曆朝的實事討論，參加這類課程的人，套用掖庭宮裏流傳的話，就是“努力作學問的，都是失寵的人。”所以，學習高級課程的，大多都是二十五歲往上的宮人，她們從來沒有受過寵幸，想通過學習，獲得將來擔任尚宮、尚食、尚儀、尚服、尚寢、尚功等女官或女史的機會。
    而據安易薦和今天來的三個宮人說，武媚在貶為女侍前，也常來學習高級課程。
    所以，白天時，安易薦正經的把霜菊介紹給了三個來學習的宮人，也引起了三個人一致的驚訝。
    “丫頭，你倒享受得緊。快些下來，我今兒從禦膳房拿了些好酒，就不兌水了。下來陪老東西喝兩杯，權當給你接風了。”安易薦在樓下喊道。
    “安夫子，你歇歇吧。我家何夫子正在用膳，哪裏會跟你喝酒瘋去！”沁瑞現在是霜菊的隨身婢女了，作息時間可以隨著霜菊，不必像平常在大內當值時那樣了。
    自從早上剛見麵時就喜歡上了這個可愛隨和的小女孩，通過一天的接觸，沁瑞更覺得自己能跟著這個小主人是多麼幸運了。
    當然，看來這個小女孩根本不懂規矩禮節，要好好的教她才行。在這皇宮大內，差一步錯一句都是不行的。
    幸好最近皇帝不在，受寵的妃嬪也都在玉華宮伺駕。如果那幾個愛爭來搶去的妃嬪回來了，看見這樣一個嬌豔嫵媚的女子，還長得像她們一直嫉妒著的武才人，不找碴折磨霜菊才怪呢。
    安易薦可不管這些，皇宮深院裏，誰不是提著腦袋過日子，你不去惹人，人自會惹你。像自己這樣因為窮被送來當太監，卻又恃才而傲的人，被分配在這人不願來的宜竹館，也算是很幸運的。平時就自己一人，喝喝酒，作作詩，撒撒瘋，也逍遙得很。
    隻有白天教那些宮人低級課程時是一種煎熬，不過也很快就過去了。那些人來學習也是煎熬，大家樂得相互擔待些，倒也過的平平靜靜。
    可是今天皇帝直接派來一個女子也做夫子。昨天晚上小林子就來通知過了，安易薦本來以為是皇帝在外麵看上的女子，因為什麼原因要放在這裏避風頭。
    早上來了一看，長得跟常跟自己學習高級課程的武才人一模一樣。而且，言談中，竟也是個有些學問和見識的女子，倒也不能讓人輕看了。而且這個女子身上有種自在、隨意的氣質，完全不像自己見到的宮裏的女人那麼多的虛情假義。
    這樣，莫名也覺得這個何姓女子親切起來。
    “哎，沁瑞，不要。反正天也晚了，不會有人來看見。小林子都住太監院，現在這宜竹館就是咱們三個人共同的家了。一起坐坐嘛！”吃得也有七分飽了，想想坐在綠竹掩映下，吹著小風，喝著小酒，是多愜意的事，怎麼能不去呢。
    “安師傅，你說今日不兌水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平時喝的酒都兌了水的？”霜菊喝了口酒，就著剛才安易薦的話問道。
    安易薦笑著點點頭。
    “你還說這酒不醉人。既然這麼低度的酒，平時還是兌了水的，你怎麼還是都醉醺醺的？”霜菊有些疑惑。
    “不喝醉怎麼說瘋話，不喝醉怎麼能讓那些懶得見的人離我遠些？”安易薦衝霜菊擠擠眼，說道。
    “哦，這樣。”霜菊了然的點點頭。
    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天漸漸暗了下來，吹得越發緊了的風間或還夾帶著些雨點兒。可是石桌上那一老一少還在說得歡實。
    沁瑞搖搖頭，跑上去把樓上霜菊臥房的窗戶都關了，怕雨大了把床淋濕了就不好了。
    才想著，剛關好了窗戶，雨真的就大了起來。沁瑞趕緊又往樓下跑，把霜菊淋壞了更不行了。
    還好，這兩個酒鬼還知道下雨，跑到樓下時，看見兩人已經進了屋，正坐在雅菊閣門口，賞著雨，說著話，都有些醉意了。
    “丫頭，這幾日燥熱，難得這場好雨，咱們不作幾首詩應應景兒，多對不起這雨啊。”安易薦提議。
    “打住，你是看見我喝醉了，想出我的醜是不是？不作詩，我現在腦子轉不過來。才不能讓你看笑話呢。”霜菊都沒這樣醉過，不過喝醉的感覺真是爽極了。誰說喝醉就糊塗了，這不就阻止了一個陰謀嗎？
    “那好，不作詩。對兩個對子總可以吧，就當陪陪我這老骨頭。”文人的傲氣呀，怎麼這時候都沒了。
    霜菊很受用的答應了安易薦的請求，“那安師傅就出題吧。”
    安易薦高興極了，開始想上句。看看外麵，喃喃嘀咕了一聲：“雨？”
    霜菊迷迷糊糊的以為這就是出的題了，不屑的甩出一個字：“風。”逗小孩呢，不識字的人都會對這個嘛。
    “啊？”安易薦愣了一下，也行，那就這樣對吧。
    “摧花雨。”竹葉被雨打下了不少，估計禦花園那些嬌弱的花，也都在劫難逃吧。
    “哦？”這個老太監，在這等著呢，霜菊甩了甩頭，壞笑著看看安易薦，“撒酒瘋。”
    安易薦瞪了霜菊一眼，揭我的短？！不過對的也還工整。
    “庭前陣陣摧花雨。”
    真是可愛的老太監，“席上常常撒酒瘋。”
    “哈哈哈哈！”旁邊看熱鬧的沁瑞實在忍不住了，捂著肚子笑了起來，“何夫子，你這對子形象極了。沁瑞這樣不懂學問的人都能明了。安夫子，你可是要向我家夫子低頭了。”
    “臭丫頭，你還同我說規矩，你這個樣子豈是有規矩的？丫頭，你夥同著沁瑞這臭丫頭一道欺負我這老頭兒。哼哼，對的倒是挺好的。不鬧了，我去歇息了，你們自己傻笑吧。”安易薦絮絮叨叨的拎著酒葫蘆沿著短短的過廊走回自己房裏，對兩個女孩在背後放肆的笑聲充耳不聞。其實，心裏還是挺舒服的。
    沁瑞給霜菊鋪好了床，叮囑了霜菊早些睡，就回樓下自己房去了。
    剛下完雨，空氣又清爽又涼快，帶著些酒意，霜菊也困了。暈暈糊糊的竟然把被褥搬到地上鋪開，還象跟史過在一起時就在地上睡了。
    晚上，隱約作了夢，依稀一個很溫熱的懷抱把自己緊緊擁抱著，訴說著，歎息著。就像那天作了噩夢後被抱在史過懷裏的感覺。
    第二天一早，霜菊發現自己在床上了，若不是自己用來當枕巾的一塊兒白手帕還在地上，霜菊也不確定昨晚自己確實是習慣性的打了地鋪。
    完了，還真有夢遊的毛病，還要喝醉！霜菊想想有些後怕，這深宮大院的，還這麼不注意。李世民正等著抓自己小辮子呢，要是還這樣大意，以後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不能再跟安易薦喝酒了，還是讓他自己邀明月去吧。
    經過一夜大雨的洗滌，雖然打落了無數花花葉葉，可是卻讓空氣異常的清新起來。
    沁瑞已經進來催了一次，就端早餐去了。霜菊趕緊自己穿好衣服，就著沁瑞剛打進來的水洗漱了，隻留了頭發等沁瑞回來梳。自己的學習能力雖然強，可是對於這古時的發型，霜菊是徹底認輸了。
    沁瑞急急的端了早餐來，飛快利落的給霜菊梳好了頭。趕緊催霜菊去樓下吃飯了，自己也很快給霜菊疊好床後，下來跟霜菊一塊兒吃起來。
    “夫子，今天可不會像昨日那樣得閑了。夫子趕快用才好，待會要同安夫子一道去宜竹館門口迎接各位娘娘主子的。”
    “沁瑞，你怎麼知道今天她們都會來？而且，我們是夫子，為什麼要迎接學子呀？”霜菊很是奇怪。
    “夫子，你看啊，昨日來的三位娘娘都是跟武才人相識的。而那個趙修媛平日最愛串門子聊天。想必昨日晚間，眾位留守宮裏的娘娘主子就都知道夫子的樣貌與武才人相似的事了。你說她們今日能不來嗎？”
    “哦，倒是有理。不過幹嗎我們要迎接她們呀？”
    “夫子又不知了，夫子身為女官，論品是在八品之外的，而且本來又是無封外婦。那些娘娘主子們即使是品級最底的采女，都是正八品，夫子當然要迎接了。那安夫子也是九品，也要接的。隻是平時主子們知道他好酒愛醉，隻想看他的笑話罷了，也沒人真在意他的禮數。夫子就不同了，初來乍到，該有的禮數不能廢了。不然，這掖庭宮裏都是嫌晝長事寡的人。夫子是聰明人，不用奴婢說得再細了吧。”沁瑞悄悄地跟霜菊解釋。
    “噢，是呀，多謝姐姐提醒。沁瑞姐姐，不瞞你說，我在家裏時從沒被拘過禮數，以後姐姐可要時時提醒霜菊呀。”
    李世民真是害死人了，襄陽都告訴他了自己一點都不懂禮數，偏把自己弄到這一堆禮的地方，幹嗎那麼費勁，還不如一刀砍了幹脆呢。
    嘴咧得都回不來了，頭低的都抽筋了，終於把尊貴的七十多個學生迎進了宜竹軒。宜竹軒就是宜竹館裏最大的那座房子，當作課堂用的。
    果不其然，今天幾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衝著霜菊來的。除了在玉華宮的妃嬪和正在當值實在走不開的女官，整個掖庭宮能進學館學習的女人都來了。
    嫉妒的，羨慕的，喜愛的，厭惡的，一道道不同含義的眼光刷刷的在霜菊身上掃來掃去，大夏天的竟讓霜菊出了一腦門子汗。
    安易薦趕緊宣布上課，結果有十五六個年歲大些，看來端莊穩重些的女子跟安易薦去了另一間屋子學習高級課程了。剩下的五十多個女人都是年輕的，伶俐的，看起來有些姿色的，非要上霜菊的課。
    安易薦給了霜菊一個自求多福的眼光，無奈的去教他的課了。霜菊站在夫子席上，看著下麵嘰嘰喳喳的一堆女人，不知道該怎樣下手。
    “小夫子，今年多少年紀了。怎樣稱呼呀？”一個女子問道。
    剛才進門時，雖然有小太監給一一介紹了，可這回這麼多的人，霜菊除了昨天來的三個人還記得稱呼，其他人就都忘了誰是誰了。
    “各位娘娘，大家好，民女叫何霜菊，今年十五歲了，一直在宮外生長，枉稱夫子，還望各位娘娘多多擔待。”
    “不用那麼謙虛了。小何夫子生得天姿國色，又博學有才，比那武才人隻強不弱。他日得了聖顏眷顧，不要忘了姐姐們才是呀。”有一個長得跟狐狸似的女人細聲細氣地說道。
    “娘娘言差了，各位娘娘傾國傾城，民女怎能相比，隻是空識些字罷了。而且，民女已為人婦，並無非分之想。”
    如果每天要這樣上課，真是要煩死人了。這些女人其實也挺可憐的，都不能常見皇帝的麵，白白在深宮裏虛度歲月。可是可憐之人也有可恨之處，剛見麵就這樣咄咄逼人，誰會真喜歡她們呀。
    不管了，既然橫也是一刀，豎也是一刀，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活，痛痛快快地死，何必壓著性子這麼委曲求全。本來進了這個皇宮就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戒備森嚴，跑是跑不掉的，過一天也就賺了一天，那就天天都開心的過才行。
    “娘娘，”霜菊看見一個女人又要開口，趕快截住了話頭，“各位娘娘，時光易逝，青春難永。霜菊很敬佩各位娘娘的勤奮好學，為了能更好的服侍皇上這樣不辭辛苦的學習。霜菊不敢耽誤娘娘們寶貴的時間，不如我們開始上課吧。”
    看見霜菊不像開始的不安和無措，反而一臉平和無謂，還隱隱透出些威嚴的氣勢，快速的轉變把女人們鎮住了，不約而同的一起點頭。
    “小何夫子，你今日還是教我們識字嗎？”剛才那個問年齡的長得比較清雅的女子問道。
    識字？才不呢，你寫我認還差不多。我都不會寫，怎麼教。人都是能急中生智的，昨天這個問題困擾了一天，早上還沒想出對策，偏這時候，霜菊突然想到了一個好說法。
    “各位娘娘，霜菊鬥膽。霜菊認為大家能認識些許字就可以了，咱們關鍵應該學些吟詩作對才好。你們想，平時服侍皇上時，皇上哪有時間看各位寫字，但是會吟詩作對就不同了。藍藍的天，清清的水，綠蔥蔥的樹，嬌豔豔的花，細致美麗的回廊，一個清清雅雅，比花嬌嫩的女子，坐在回廊裏。突然感花歎月的吟出一句優雅的詩句，這不是更迷人？！或者啊，在皇上身後跟隨賞景，皇上有感而發吟出一句詩句，突然，一聲嬌弱的聲音對出下句，皇上馬上驚喜。”
    ——
    “小美女，你是哪宮的人？”
    “啊，陛下，臣妾叉叉叉，請陛下恕罪。臣妾隻顧吟詩，竟然忘了禮法，還請皇上懲罰臣妾。”嬌嬌羞羞的就要跪下，皇帝趕快摟了過來。
    “愛卿竟有這樣才情，以前沒發現你真是朕的損失。來人，封叉叉叉為叉叉妃，賜叉叉宮。愛妃，今後朕就隻宿叉叉宮了。”
    ……
    ——
    集體從冥想中回過神，一眾女子都同意霜菊的說法，霜菊也很高興這麼輕易就過了教寫字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