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風雲變 第一章 盲者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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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入冬的第一場雪,整整五天五夜的冰屑飛旋,將東陰國籠罩在一片冰寒之中。飛雪散入北雁國境,亦傳去鳴垣墜崖身死的消息。
漫天皚皚,天地之間似乎也有一隅,依舊如春暖煦,青川蔥鬱。
屋裏盡是濃鬱的草藥氣味,沸騰的藥汁頂起陶罐蓋子,逸出淺青色的霧氣。當他再度睜開雙眼,所見的一切,便是如此。
周身如是遭受千刀萬剮般疼痛,連稍微動一動指頭,皆是錐心之痛。或許,這種非人的痛楚,恰能證明一件事。他,萬俟鳴垣,仍然活著。
所謂的一箭穿心,終究偏了半分,記得那一刻他眼中決絕,是不曾有過的冷冽。池月確是想殺他,那一箭是傾盡全力的致命。原以為他隻是作戲,沒想到他不僅想射死他,更要他墜入懸崖,屍骨無存。
鳴垣微微側過頭,見撲騰的藥罐邊上,站著一名白衣男子,見他的手始終在那些瓶瓶罐罐上摸索,拾起一瓶傾倒,又精準地放回原處。看他抬手的模樣,像極了一個人……池月。
莫非真是他救了自己?先殺、後救,這是掩人耳目的方法?可是,池月並不通醫理,且此人動作遲緩,與他性格也不相似。
出於試探的本意,鳴垣側目看著那白色身影,輕笑道:“先殺我,再救我,這是哪一出好戲?你終究選的不是我。現在才來補救,不覺可笑麼?”那人完全沒反應,難道是一個聾子,或是一個啞巴?鳴垣繼續嘲諷:“不說話?嗬嗬,很少見你有無言以對的時候。反正我的身份已暴露,就算活著,也隻能不見天日,倒不如殺了我。”
之後,鳴垣斷斷續續說了不少冷嘲熱諷的話語,可惜那位白衣男子依是不為所動,若無其事在藥台上忙活。漸漸地,鳴垣體力耗盡,咽喉幹涸,便不再說話。
白衣男子拂袖間,不慎碰倒一個瓶子,藥粉撒了一桌,發出輕輕歎息。
鳴垣聽他歎息,原來他會說話,亦能聽見,那麼方才豈不就是……無視?鳴垣從未受過如此輕視,因為後背有些發麻,便掙紮著想起身。
“斷了三根骨頭還想下床?癡人說夢。”白衣人終於開口,沉著的聲線帶著一絲沙啞,“你可躺好了,若是再斷一回,我可沒興趣再接一次。”
“你是誰?”鳴垣肯定自己未聽過這個聲音,然而聲音、容貌皆可偽裝。
“這句話,當是我問你。”白衣人緩緩轉身,見他上半張臉掩在一張銀質麵具之中,奇怪的是,透過雙眼的缺口,卻是一雙輕合的眼睛。
白衣人探著手摸到藥罐短柄,將裏邊的藥汁倒出:“這樣也好,今天你就自己喝藥,也省得麻煩。”
鳴垣見他緩緩走來,在榻前一步停住,把藥碗放到榻旁小案上。看他唇邊始終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仿佛一絲惡意也無。勉強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睫仍是靜止,鳴垣問他:“你……看不見?”
白衣人沒有回答,而是對鳴垣道:“把藥喝了吧。”說著,發覺一股熱氣迎麵而至,遂將手伸出,果真擋住一人:“湊這麼近做什麼?如果好奇我的容貌,還望公子放棄。”
抵在肩上的力道,對鳴垣而言,異常熟悉,這正是池月任其妄為之時的觸感。鳴垣扣住白衣人手腕,低聲問道:“若我執意,你也無可抵抗。”
白衣人任他把手握著,依舊是那個凝固的微笑:“有這力氣,不妨先把藥給喝了。你的傷勢不輕,若無藥滋養,隻怕兩個月也無法行動自如。”
鳴垣感覺他並無內息相抗,觀其他手掌光潔,不像是練劍的手,再看他身形瘦削,根本與池月毫不相像。但心中疑惑不除,鳴垣怎會安心在此。
“得罪了。”鳴垣伸手揭去那張麵具,不由倒抽一口冷氣。白衣人不過二十歲淡漠無暇的笑容之上,竟有一道猙獰傷疤,原本清秀的臉因此毀去!他的眼睛依然輕合,從他長長的睫毛可以看出,這曾是一雙完美的眸子。
“看夠了?”白衣人摸到他的手,把麵具取回,重新貼在臉上,掩去傷疤。微笑仍舊凝在那裏,不曾有任何波瀾,如是生來銘刻。
鳴垣望著他的坦然無懼,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衣人無所停頓,直言相告:“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