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北風其涼3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4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想起昨天,元毅的心裏就十分不爽快,他竟被一個自己撿回來的小丫頭,連扇了三個巴掌,想想就讓人覺得窩火。他原本以為自己撿了一隻柔弱的小白兔,沒想到居然是一隻剽悍的小野貓。他撕她衣服,不過是逗著她玩玩。剛撿回來時,她裏外衣衫濕透,滿身的汙泥,他就算再急色,也不會急成這副樣子,吃個果子還要洗幹淨了呢。再說他從來不缺女子,府上一眾的侍妾,個個都想著服侍他,胭脂花粉見得多了,他一向對也女人挑剔,到時候未必看得上她這種不識好歹的性子。他可不是軍營裏那些騷兵特子,聞到女人的氣味就發瘋,獸性暴露,管她是老是幼,就急吼吼地拿來解饞。
元毅悶悶地想著,若是這小丫頭老不識相,他就將她丟出府去,任由讓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把她撕成七瓣八瓣。
今天王宮裏傳了話,他的王兄令一幹手足進宮,說是有要事相商。上代北奴王一共留下十個兒子,子嗣頗豐,元毅排在第九。繼位的是他的長兄,耶曆元信,元信比他年長整整十九歲,如今年近五十,但依然龍精虎猛,雙目炯炯有神,據說年輕時能一箭射殺兩隻海東青,而且能徒手搏老虎,是條響當當的硬漢子。現在雖上了年紀,但須發皆黑,說話聲如洪鍾,雄風不減當年,隻是愈發老成持重起來。
因年紀相隔太大,元毅跟他排行在前的幾位兄弟,多少有些疏離,對長兄多的是敬重,少有兄弟間的親昵。還有幾位兄弟看不起他的出身,不屑與他來往,當年父汗健在時,還能裝裝樣子,做出一番兄友弟恭的景象,但自從父汗過世後,這表麵文章也憊懶做了。這也難怪,元毅的生母身份低賤,是胤人女俘所生,所以被人所輕。
對此,元毅也不在乎,這王位他長兄坐著,而他對權勢沒什麼非分之想,好歹頂著一個王子的身份,這輩子安安穩穩地做個富貴閑人也就罷了。
諸兄弟中,唯一與元毅親近的,就是他的十弟,因為他們兩人乃是一母所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嫡親兄弟,這情分是誰也比不了的,十弟比他小得多,名為元烈,眼下隻有十五歲,但是體魄強健,已是個半大小子了。
今日王兄傳見,元毅本不大在意,他在那裏,無非就是應個卯,真的有什麼國家大事,王兄自會和二哥三哥,還有朝中的一幫大臣商議,哪裏有他說話的地方。他一同受召,不過是王兄為了顯示他對眾兄弟的一視同仁,不存偏袒。
眾人議事時,元毅心不在焉地聽著,說的胤朝的宣寧帝一時昏聵了頭,竟然下旨抓了大將軍桓璩。桓璩受封兵馬大元帥,十數年來守邊疆,平叛亂,退流寇,立下汗馬功勞,乃是胤朝的股肱之臣。如今宣寧帝剛愎自用,一意孤行,將桓璩全家打入天牢,即日就要處決。等桓璩一死,胤朝再無這等猛將,宣寧帝此舉,不可不謂是自毀長城。
元信是個雄心勃勃之人,一心想要奪回彌杉、柯爾,為北奴一雪前恥,甚至創下祖輩的功業,北奴的鐵騎要踏破胤朝的盛庸、錦溪、晉平三處門戶,占領寧州、集州、順州,浩浩蕩蕩地過景江,直逼高氏皇族根基所在的帝都城。
元信把眼光放得很遠,微末小利不能令他滿足。他要的不止如此,他要建立一番超越祖先的豐功偉績,揮兵南下,問鼎中原,將中原那裏豐饒的土地據為所有,令他的族人揚眉吐氣。
元毅默然聽著,元信說了很長一串鏗鏘激昂的話,來勉勵諸位兄弟和臣子。如今胤朝積弱,皇帝昏庸無能,使朝中文無良臣,武無勇將,兼有流寇為患。我族更要勵精圖治,不得稍懈,加緊操練兵馬,囤積糧草,以備日後之戰。先平定北部一帶,紮穩腳跟,蓄養元氣,然後趁著中原一亂,就把握良機,立即發兵,取高氏江山而代之,一舉創下這前無古人的曠世功業。
這番話無疑極有鼓舞作用,元毅看到他的幾個兄長,皆是激動得滿臉紅光,恨不得馬上拿起刀槍去轟轟烈烈地打天下。送走諸位兄弟時,元信大有深意地拍了拍每個兄弟的肩膀,推心置腹地說,我族百年的基業,就靠諸位弟弟與為兄戮力同心,共同開辟了。
輪到元毅時,元毅僅是低低地笑了笑,說了聲,臣弟無能,願以王兄馬首是瞻。元信滿意地笑笑,令他們都回去了。
元毅和弟弟走在一起,兄弟準備出宮時,正好見到有個侍女過來,朝他們恭順地行了禮,說喜塔拉老王妃請他們過去。元烈倒不覺著什麼,倒是元毅聽了,臉上神色略略一斂,就跟著侍女一起去了。
喜塔拉老王妃是他生母的親姐,算是他的姨娘。往日在外祖府上,姨娘是嫡出,而他親娘連庶出都算不上,無名無份,隻是個下賤女奴生的孩子。後來姨娘進宮侍奉汗王,他親娘跟在姐姐身邊伺候,原是個侍女,後來不知怎的,被汗王看上,也不過偶爾記起,令她隨王伴駕,一個不起眼的妾室,竟生了兩個兒子。
但是他親娘命苦,能生兩個兒子怕是她命中最大的福氣了,在生下元烈後,不久就撒手西歸。當時元毅十三歲,元烈尚在繈褓,這兄弟兩人,理所當然被接到喜塔拉王妃身邊撫養。元烈對生母沒有任何記憶,是姨娘一手帶大了他,所以他把姨娘當成親娘來看。但元毅不同,畢竟他那時十幾歲,已經懂事了。喜塔拉老王妃也不在意,她知道母子的緣分是勉強不得的,她一生無兒無女,如今能撫養妹妹的兩個兒子,已是老天在格外眷顧她了。再說,元毅雖跟她不親,但到底對她有幾分尊敬,她說話也是有分量的。
元毅正想著,已到了老王妃的住處,自父汗過世後,生前的一幹妃子全部遷到王宮的西南角居住,清清靜靜地安享晚年。
兄弟兩人進去時,老王妃正等著,見他們來了,眉眼彎彎而笑,令侍女快些奉上茶來。元毅喝了一口新鮮的牛乳杏仁茶,看老王妃今日披了件左衽鐵青色平金紋氅衣,頭上點了些珠翠,皆是清簡的樣子。宮中曆來的老規矩,寡居的老太妃一概衣飾從簡。
喜塔拉老太妃有些上了年紀,眉梢眼角漸漸露出老態,她見著兩兄弟,絮絮地說了好一會,無非就是噓寒問暖,還有些家長裏短的閑話。元烈明顯與老太妃比較親近,但元毅的態度始終淡淡的,隻有問到他時,才答上一句,但口氣又十分的恭敬謙和,令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老王妃笑了笑,說起勸元毅續娶的事來,原來元毅的正房前兩年歿了,如今元毅雖有不少侍妾作伴,但偌大一個府上不能沒有主母,還是要覓得一房良配,賢妻旺夫,男人大丈夫,終歸得有個貼心的幫襯之人。
老王妃神色和藹,說道:“元毅,你年近而立,這續娶之事可不能耽擱了。放出眼光來挑挑,這滿朝高官大臣的女兒,你若是看中了誰,盡管來告訴母親,母親定為你做主。”
元毅的麵容硬朗,連著下頜一彎堅毅的輪廓,兩道濃眉生得極黑極長,斜斜地飛進墨黑的鬢發裏,他的眼睛長而大,神采飛揚,令人想到草原上神駿異常的千裏良駒,也是這樣的光芒濯濯的眼睛。他身量極高,體格健碩,英姿偉岸,站在人麵前,就算不說話,也會令人感到一種無比彪悍的魄力。
但如今他僅是笑笑,一笑間,軟和了兩道眉峰攢聚出來的銳利弧度,說道:“多謝母親為兒子掛念,但兒子現在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這句話說得有些嬉皮笑臉,老王妃知道他是有意在打哈哈,一個嗔怪的眼神丟了過去,“你別盡揀著渾話來搪塞我。”她想了想,又道:“再說了,如今穎初也過世兩年了……”
穎初就是元毅的亡妻之名,老王妃此時提起穎初,是有深意的,她的眼睛有意在元毅臉上掃過,留心瞧他是何反應。
驟然聽到“穎初”這兩個字,元毅神情如常,眼底沒有半點的波瀾,依然還是漫不經心的口氣,說道:“原來她死了有兩年了,母親不提醒,我倒是忘了。”
整個鄢都的人都知道,九王子與他的王妃穎初感情不睦,穎初過世後,九王子毫無悲戚之態,在亡妻的喪儀期間,他流連花叢,顧自尋歡作樂,其涼薄之態,令無數人寒心。
老王妃歎了口氣,她曉得的,元毅的性子跟他弟弟不同,元烈是事事坦露在臉上,而他卻是事事藏在心裏,穎初當年難產而死,他未必不難過,隻是他從來不說。他寧願每個人都誤解他,在暗地裏罵他是個薄幸負心的男人,他還是什麼都不說。
穎初的忌日就在這兩天,老王妃是個心細如塵的女人,她看得出,每年到這兩天,元毅總是鬱鬱寡歡,盡管他小心地掩飾著,但還是逃不過老王妃一雙敏銳的眼睛,就說昨日,一句話不說,就騎著馬跑出去,冒著傾天的大雨,直到把自己淋得透濕了才回來。
喜塔拉老王妃思忖著,元毅表麵上對她順從,但是個實質上強硬的性子。續娶之事,說不通,倒不如算了,反正自己作為姨母後母,心意已經盡到了,子輩的事隨他們去。
兄弟兩人陪著老王妃說了會無關緊要的話,也就各自散去了。一路上,兄弟結伴而行。今天老王妃提起穎初時,元毅那種淡漠的態度,令元烈有些不滿,他是有什麼就說什麼的人,再說他們親兄弟之間也無須避諱。
元烈的長相與他哥哥極像,這兩年長得很快,隻比哥哥矮了一個額頭。一張臉卻是稚氣未脫,從眉宇間的青澀能看出還是個大男孩,他話中含著一分怨氣,說道:“哥,這兩天就是穎初嫂嫂的忌日了,剛剛在母親跟前,你怎麼好說忘了。”
元毅未發一言,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弟跟穎初親近,當年穎初十三歲時嫁給他,元烈不過剛剛會走會跑的光景,穎初待他很好,而他對穎初也十分敬愛,懷著一份長嫂如母的感情。但是元烈到底隻有十幾歲,很多事他是不會知道的。
元毅於是朗聲一笑,道:“行了,不說這事了,你不是還要和庫倫部一起去校場,還不快去。”
與元烈別後,元毅一時思緒萬千,想了許多,心裏沉沉地終說不出什麼滋味,最後還是決定回府去,忽然想到昨天撿回來的小獵物,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卻是悍烈異常的性格,頗有意思的樣子,想到這裏,他嘴角不由得一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