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夏非，夕陽斜下的黃昏，晚霞將門前的幾顆金木樨染得迷離又飄渺，門口的花壇裏有一株紫丁香香氣襲人，不知哪來的流浪狗蜷縮在他腳下，他抱著把木吉他在唱加州旅館。
    這是我曾經最喜歡的一首歌，現在我剛獨自旅遊回來。
    晚風舒適愜意，他靠在門框上慵懶彈唱，抬起頭來看到我勾唇一笑，唱得更大聲，無所顧忌的樣子。
    我喜歡他那雙眼睛，秋水剪瞳，十分迷人，像一個仍舊撲打在風中的孩子，年輕，青澀，充滿許多彩色的夢想。
    他唱完之後我走過去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仰起頭看我，“夏非。你外出流浪嗎？”
    我笑，點頭，“是，我剛流浪歸來。你什麼時候搬來的，附近的大學生？”
    他捏了捏鼻頭，放下吉他，“是啊。你呢？”
    “我？我是這房子的主人。”我笑著信口說。
    他皺了皺眉，“你怎麼騙人，我租的時候人家跟我說了，這房子的主人在國外，幾年之內都不會回來。”
    被人當場拆穿，我尷尬笑了笑，補充說：“我的意思是我是這房子隔壁院子的主人。其實你住這院子也歸我管，不過隻是幫人看房。”
    “這還差不多。”他翹嘴滿意點頭，這個動作做起來俏皮可愛十分的孩子氣。
    我走進家門，回頭對他說：“歌唱得不錯，就是有點跑調。”走進院子，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
    我的職業是編程工程師，忙的時候沒日沒夜，閑的時候無所事事，勉強糊口衣食無憂。
    不出門旅遊的時候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拉上窗簾，打開音響，坐到電腦前沒日沒夜編寫那些龐大令人眼花繚亂的程序，我不太喜歡用編程工具，工具發展得再快也是人腦想出來的，所以我的編程技術在行業內算是數一數二的。
    對了，我叫陳明，今年32歲，離過一次婚，目前單身。
    我很享受獨居的生活，因為它規律而安靜，甚至不需要為柴米油鹽煩惱，餓了直接到超市買份便當或者叫個外賣。
    家裏很幹淨，一周洗兩次衣服，鍾點工每周來打掃一次房間，書房的書很多，都是關於編程的。
    說到這裏，你可以看得出我是個生活有規律而且刻板的人。
    前妻曾說過我過得像台機器。
    我隻是在盡量減少生活中的煩惱而已。
    夏非來敲門我沒預料到，他站在門口裂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叫：“大叔。”
    我怔了一下才回過神，問：“什麼事？”
    “我聽鄰居說大叔你是編程工程師，想請你幫個忙。”他自來熟的推開我進門。
    我連忙說：“現在啊不行，我很忙，沒時間。”我手上有個已經寫了兩年有餘的大型網絡遊戲，現在正是關鍵的調試運行階段，當然不可能有時間。
    “真的是很小的忙，我和幾個朋友在玩航模，想改一個自動控製程序，還準備參加市裏的比賽。”
    “小孩子的事別麻煩我，自個兒想辦法弄去。”
    “可我根本不會寫程序啊。”他背對我用無所謂的無辜口氣回答，大搖大擺走進我家，“怎麼都是黑白灰，真夠冷清的。”
    “我前妻喜歡粉色，離婚之前把家裏整得跟童話王國似的，導致我審美疲勞了。”遞給他一罐可樂，指樓上左邊的房間，說：“那是書房，從簡單到高深的書都有，自己去找，我在房間寫程序，不許來打擾我，廚房冰箱裏有零食。”說完不等他發言我徑自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小孩子真麻煩！
    半個小時後，盡管我極力忽略，刺耳的砸門聲還是讓我挪動屁股到門口，打開門，“不是叫你別來打擾我嗎？”
    門外的人抱著一大袋薯片托著一本半尺厚的書無辜看著我：“可我一點都看不懂上麵寫的。要不你直接幫我寫得了。”
    我無語看著他，“你抱的這本是牛津大辭典。”
    “我知道啊，編程書裏都是英文，我得一個字一個字查。要知道，我英語四級都還沒過。”他一邊啃薯片一邊說，薯片渣全部掉在書頁縫裏。
    我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書，“好了，我給你找幾本入門書。到客廳去呆著。”
    夏非不等我說話人已經躥進我身後的機房，算了，懶得跟他計較。
    “哇，怎麼這麼暗。”
    反正電腦有好幾台，一時半會兒他也折騰不出什麼來，隨他去吧，我走進書房拿了兩本入門書過來，看見他趴在我那幾台電腦中的主電腦前鼓搗，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讓我心裏咯噔一聲，連忙跑過去，“你動這台電腦了？”
    夏非抬起頭小心翼翼看我，“我想上網，不小心把你寫的東西關了。”
    “沒保存？”
    “唔——”大大的眼泛出淚光，“我不是故意的，等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我歎口氣遞給他書，“算了，也才剛開始寫，況且也能找回來。”
    “真的？”他收回眼淚，睜大眼看我，屋子裏的燈不知道什麼時候開的，他的表情讓我有片刻怔然，立刻轉了目光，笑起來：“當然，你也不看看我是做什麼的。好了，一邊去，別影響我工作。”
    “嗷——”折騰了一會兒夏非乖乖給我讓出位置。
    隨後他就趴在沙發上看書，我繼續編我的程。
    身後時不時會傳來喳喳喳的聲音，像半夜竄進家門的小老鼠，擾得我靜不下心來。
    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夏非嘟著嘴，眉頭緊皺，似乎對上麵的內容仍舊感到困難，細碎的前發耷在額前，被燈光照得發黃，幹淨白淨的臉上顯示出無憂無慮的安然，可以看得出他的成長過程相當的順風順水，沒經曆過什麼風浪。
    沒心思寫下去，我回頭問他，“你在大學學什麼專業的？”
    “我？油畫專業。”夏非翻過身斜靠在沙發扶手上，“大叔，你大學學的計算機？”
    我點頭，“是啊。”
    “出來工作也是做編程？”
    不知道他要說什麼，我當然點頭。
    他糾結看我，頗為痛苦的問：“算起來你跟計算機打交道應該有十多年了吧？沒覺得膩？”
    我笑，“沒想過這個問題。我既然學的是計算機當然要學以致用啊。你呢，以後準備當畫家？”
    “不知道。我喜歡玩飛機模型，喜歡溜冰，喜歡廣告服裝設計，喜歡很多，老爹罵我不務正業，考大學的時候正好我從小被媽逼著學油畫，有點基礎，也比較好考，就選了這個專業。大叔啊，其實我想的是將來畢業了要環遊世界。”
    “可以啊。”年輕就是好，有體力，有夢想，精力充沛活力無限，哪像我活成今天這個樣子，soho就soho吧，還是個宅。
    “大叔你跟我一起吧。”
    我怔住，一時沒明白他的話，看了他半天才說：“大叔雖然喜歡出門流浪，但不喜歡離家太遠。你自己去吧，多拍些照片給發給大叔看就行了。”
    夏非撅起嘴，不滿趴回沙發上，不再同我說話。
    我看了會他趴在沙發上修長的身影，轉過身繼續自己沒完沒了的工作。
    人生哪能這麼簡單，我二十歲的時候都沒他這麼單純，那時候家裏還不知道我是個同。
    後來大學畢業我帶著心上人回家，老爸氣得當場心髒病發，老媽在老爸去世後一個星期自殺。
    那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把世界把人生把生活看得太簡單。
    後來一個人單身了兩三年跟前妻相親認識，談了半年就結婚，結婚五年，三十歲離婚。
    到現在我已經不去奢望什麼情啊愛啊什麼的，勞心勞力，自個兒過得自在比什麼都好。
    晚上夏非死活要留下來吃晚餐，我拗不過他，下廚做了三菜一湯，木耳炒肉，高筍肉片，可樂雞翅，外加一個番茄雞蛋湯。
    夏非吃得讚不絕口，不停誇我上的廳堂下得廚房，標準的新世紀好男人。
    我唯有苦笑，在他來之前，我差不多有半年沒進過廚房了，一個人過日子，當然是怎麼簡單怎麼過。
    送他下樓，步出院子，晚風乍起，馥鬱的桂子花香吹得人滿眼迷離，夏非向我揮手，“大叔，再見，我明天再來。”
    我也揮了揮手，看他晃悠悠的走回自己家，然後轉身到小區的便利店買了包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