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便到了夜，坐在門外的台階上，醉影抱著酒壺，帶了醉意的眸微微抬起望向天上繁星點點，皎潔的月光映在他如玉的麵上，拂去了幾分江湖氣息。
    “既然出來了，為何不過來？”感覺到身後的氣息，醉影勾唇淺笑，轉過頭，看向身後的聞人朔，“可惜，你的傷還沒有完全恢複，不能陪我喝酒。”
    “你的傷也沒有恢複吧。”聞人朔緩步到醉影身邊徑自坐下，接過他手上的酒壺，大方的笑開，“你喝得，我當然也喝得。”
    醉影聞言笑笑，也不言語，隻是靜靜的看著聞人朔將那烈酒一口口灌下，清亮的酒水順著他光潔的下巴滴落下來，濕了前襟的衣裳。明明是溫潤如玉的模樣，行事做派卻是隨性之至，醉影淺笑，忽然有些莫名的覺得……這個人，似乎挺有意思的。
    隨意的將酒壺放在地上，那瓷器與地麵接觸清脆的聲音輕響，聞人朔笑笑，“好久沒有喝酒了。”
    是啊，很久沒有喝酒了，不論是在家還是出外皆是飲茶，故而外邊有傳言說，公子聞人萬事皆通，卻獨獨不善酒。可其實呢？聞人朔不但愛酒喜酒善於品酒，酒量更是出眾，隻是因為父親擔心他在外邊酒後會有所失態，故而在外從不許他沾酒……公子聞人的身上，是不能有半分汙點的。
    久而久之，聞人朔也就習慣了，不管是在外邊還是在府裏，他從來都不會碰酒這種東西，即便是要喝，也最多不過就著清月，酌幾杯梨花釀，權當為風雅而為。
    “你的酒量不錯。”挑眉，看向聞人，酒後的醉影整個人顯得放鬆了不少。
    “那是當然，你知道我是誰嗎？”聞人朔笑笑，眉眼之間滿是得意，“在下人稱千杯不醉！”
    “是嗎……”醉影被聞人朔的表情逗得禁不住笑了出來，“我怎麼沒有聽過這麼一號人？”
    “沒聽過不代表沒有不是嗎？”看著醉影含笑的眸子，聞人朔頓時也放鬆了下來，隨意的倚在一旁的扶手邊上，望著那一輪命運，眸中忽然帶了些感傷，“其實，人生有的時候就像喝酒一樣，什麼千杯不醉……以為自己是清醒的，其實早就沉迷其中，醉醉醒醒，醒醒醉醉，多少人在渾渾噩噩之中就這麼過去了，百年之後再回首看一眼自己走過的路，或許那時才能分得清自己曾經的決定，到底有幾個是在清醒之時做的。”
    醉影聞言，隻淺淺一笑，不置可否。
    “或許有時的決定並不是完全考慮清楚才做下的，但是那件事情卻是必須要做的，不管你是醒著，還是醉著，”醉影淺笑，纖細的手指拂過光亮的酒壺，“任爍……沉迷，並不是人生，那隻是一種態度，真正的人生該是無奈的一場唏噓。”
    無奈，不得不為，總有那麼一些事情是你不願去做卻又不得不去做的。
    聞人朔聽到這句話，愣了一會兒，轉頭對上醉影的眸子，隨即兩人同時大笑出來……
    其實不知道是在笑什麼，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裏好笑，有什麼好笑，可就是莫名的想要笑個夠。或許是在笑自己的人生，或許是在笑命運的無奈，又或許是身上壓了太多的事情，可他們都是不能哭的人，唯一的發泄隻能是這樣肆意的一場笑……
    “任爍，你是個有故事的人。”良久，醉影微微闔上雙眸，麵色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似乎那張臉上從來沒有過半點情緒。
    “彼此吧，”聞人朔淺笑，“素聞俠盜醉影寡義無情，如今看來也不盡然……你隻是把自己藏得太深了。”
    藏得太深了嗎？醉影笑笑，不是藏得太深，也沒有故意隱藏自己，隻是覺得……或許不會再有那麼一個人，能夠完全接受他的故事。
    “怎麼，對我的故事感興趣？”醉影的聲音裏邊沒有一點情緒。
    “嗯，挺感興趣的，”聞人朔似是無心的隨口應道，“隻是如果知道的太多會有生命危險的話，那麼還是寧願不知道的好。”
    “是嗎？”醉影笑笑，不再言語。
    麵上帶了點莫名的情緒，他從來就不是一個需要傾訴的人，即便是經曆的再多，受了再深的傷，醉影也不需要別人的勸慰，更何況，他的故事，說出來太容易招惹禍端。但是，麵對著眼前這個男子，他卻產生一種莫名的信任，想要向他傾訴一番的感覺。
    隻是，那般冗長的故事，他能從哪裏說起？
    “任爍，別的似乎也沒有什麼了，拿你當兄弟才會告訴你，”過了好一會兒，醉影才緩緩開口，“我叫夏明軒，當然，你必須繼續叫我醉影。”
    或許說出來的隻是一個名字而已，但這已是冒了不知多大的險。夏明軒這三個字，背後承載了太多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東西，其實，能夠將名字告訴他……這背後，又何止是信任？
    “夏明軒……”聞人朔低聲念道，語氣裏邊帶了幾分慵懶，“其實這個名字比醉影好聽，醉影念起來總覺得有些像女子。”
    聽了這話，醉影也不介意，隻是淺笑，“醉影原本就是我師妹的名字。”
    “哦，你喜歡她？”聞人朔的聲音慢慢輕下來，帶了些睡意。
    “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對她是什麼感覺，喜歡，還是愧疚……”醉影微微垂眸，“隻是我知道，我這輩子怕是不能忘記她了，畢竟，她是為我而死。知道嗎，你睡的那間房原本就是她的，她愛鬧，以前每每喜歡偷偷下山遊玩，便是住在這裏，隻是後來，她死了，我便想把那屋子封上，但隻封了一截，又覺得沒有必要……”
    “怎麼，睡著了？”看著聞人朔閉上的眼睛，感覺到他變得綿長的呼吸，醉影輕笑，“不是說千杯不醉嗎？就知道你小子是騙人的！”
    那一晚的月色格外的好，看著聞人朔近乎純淨的睡顏，醉影心下忽然有些別樣的感覺，移開了眸子，望月，醉影微微仰起頭，或許……這是找到知己的感覺吧？
    靠著階邊扶手，接著一絲絲的醉意，醉影帶著淡淡的笑睡去，很久沒有這般放鬆過了……
    過了好一會兒，聞人朔緩緩張開那雙清明的眸子，看向醉影的眼神之中微微帶了點憐，是憐，同病相憐的憐。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說得不多，表達出來的也不多，但就是能讓他感覺其實他們是同一種人，都活在無奈之中，別人眼中羨慕不來的恣意瀟灑，其實隻是他們無法擺脫的枷鎖。
    撫額，聞人朔忽然有些頭暈的感覺……再看向醉影，其實笑起來的他，少了冷厲，麵上便是一派的柔和。想到他說著為他而死的小師妹時淺淡的語氣，聞人朔輕歎，消失的人，永遠是不可能再有人可以替代了，因為時間會抹去那人身上所有的不好，回憶會把過去完美……
    不對，這關他什麼事？
    看著身邊咫尺之距的醉影，聞人朔輕笑，其實這樣的醉影很好看，醉影，不對，或許應該叫他夏明軒，雖然他說不能這麼叫他。
    夏明軒？聞人朔皺著眉頭，忽然感覺這個名字有些熟悉，或許，他該吩咐七騎去調查一番……
    閉上眼睛，現在的話先不管了，難得放鬆一次，不要再想別的了。聞人朔呼吸著夜晚帶了些許涼意的空氣，淺淺睡去，心中還在喃喃，這酒，後勁挺大的。
    那一年月光疏朗，不論已經嚐到幾許無奈世味，他和他還都是少年的模樣，共醉於這夜色之下，半倚在這小屋之外，露水清寒，外邊的梨花含苞未開，階上還有些點點青痕。
    在睡過去之前，聞人朔心裏邊有些突然的便想到，或許，不是酒醉人，是他醉人。
    意識有些迷糊了，卻還是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怎麼會有這樣莫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