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從畫上走下來的人。即使是站在硝煙彌漫，殘肢鮮血遍地的戰場中央，依舊像是撐著油紙傘，走在江南雨巷的士子，一身散發著墨香的書卷氣，衣帶飄飄，不沾人間煙火。
    烽伐立在城樓，身旁的隨從官向城下慘烈的戰場中一指，討好道：“那個人，是連述的軍師，墨槐。”
    他眯起眼，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墨槐。
    烽伐是洛倫國人民心中的戰神，無往不利，無戰不勝。
    墨槐是華成國人民心中的仙人，帶走罪惡，帶走傷痛。
    傍晚，留客亭。
    “仙人？”烽伐嗤笑。
    “槐，隻不過是一介凡夫俗子罷了。”墨槐在他對麵安靜地布著茶，“烽伐大人莫要聽信外麵的傳言。”
    沉默一會兒又道：“這世上，又有誰能逃得過生老病死，又有誰沒有喜怒哀樂，仙人？嗬。”他微勾起唇角，笑出聲來。
    他笑起來極好看，溫文爾雅，又帶著些清冷的嘲諷，仿佛這天下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烽伐隻是瞧著他，瞧著他溫潤的眉眼慢慢浸出一絲淒苦，瞧著他行雲流水的動作隨著那笑聲漸漸沉滯。
    半晌，他突然問道：“這世上，你最怕的是什麼？”
    墨槐道：“既然是凡夫俗子，最怕的，自然是求不得。”
    七苦之首，求不得。
    烽伐默默飲著茶，心裏念著“求不得”這三字，忽然覺得這平常不喜的茶變得如此醇厚，甚至比美酒還要回味無窮。
    “時候不早了，大人該回府了。”
    烽伐並沒有起身，隻是又道：“你，大概已經知道了吧，你可願跟我去洛倫？”
    墨槐隻是又輕笑一聲，“人生最苦求不得，最怕求不得，可還是有多少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槐，也不過是陷入這沼潭的芸芸眾生中的一個罷了，多謝大人好意。”
    “你既已知是沼潭，有何苦要陷進去？”
    “大人以後會懂的。”
    “你竟是這樣頑固不化，那連述狼子野心，你難道還對他存有希望不成？”
    墨槐笑而未答。烽伐見了那笑，覺得那碎發遮住的雙眸中一定盛滿悲涼。
    “罷了，你好自為之。”他轉身離去。
    走出留客亭很遠，烽伐聽到了背後傳來的琴聲，帶著墨槐特有的溫潤與淡漠。像是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那帶些憐憫的哀歎，他說：“生亦何哀，死亦何苦，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槐啊槐，我曾以為，你是哀歎那苦苦掙紮的天下蒼生，到這一刻才明白，你哀歎的竟是你自己。
    槐啊槐，你看清了這人間世事，放棄了這萬丈紅塵，卻唯獨放不下傷你至深的連述。
    槐啊槐，何其可哀，何其可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