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一條一條老巷，穿過一道一道圍牆，延著紅色淩霄花的支蔓，終於在黃昏落盡時找到了這家門前擺著大大“當”字的店鋪。
    店鋪灰色的門板半掩，有光膀子的孩童蹲在門前玩著石子遊戲，旁邊有長條板凳，板凳邊緣上麵掛著一條泛黃的毛巾，旁邊還有半碗綠豆糖。
    石子落地的聲音交替在寂靜的日落之後。
    一顆凹凸的灰褐色石子滾到我腳邊，我低頭瞧瞧腳邊的石子，又抬眼看看站在前麵躊躇定的小孩，小孩的眼睛烏黑圓潤，充滿生機。
    我撿起石子，遞給他。
    他沒有接過，手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衣服，眼眶似乎有淚光。
    我愕然，石子從縫隙間掉落下來。
    小孩掉頭跑了。
    “喂……”
    我在後頭大喊叫喚他，可是他沒有回頭就直接跑進當鋪屋裏了。
    我揉揉緊皺一起的眉頭，輕歎口氣，彎腰一粒一粒地撿起地上的五顆散落的石子。
    紅色的淩霄花在夜色中緩緩搖動。
    我走進已經亮起日光燈的當鋪，四處環顧了一下，把目光放到櫃台下那個躺在搖椅上輕晃竹扇的老人身上。
    老人安詳的睡容融入到這間古色古香的當鋪裏，讓人舍不得驚擾。
    我左右都沒看見其他人，也沒有那個突然跑掉的小孩，隻有一個睡著的老人家，當鋪裏沒有茶桌和椅子，牆上是一排一排的線裝書，當鋪不像反倒像書室。站著不是，坐著也不是。
    我看著門外夜色漸濃，拍拍幹癟的肚子，有點喪氣地走到門檻上坐下來，把手中的石子散開，自娛自樂起來。小學生的石子遊戲，我撐著下巴笑到。
    感覺到身邊擠過來一個溫熱的物體，我轉頭，剛好碰到小小的圓圓的肚子。剛剛跑掉的小孩不知從拿又鑽出來擠到我身旁坐下，窄小的門檻令小孩的身子完全靠到我懷裏，軟軟的，染著奶油香的身體。
    小孩拉拉我的衣服，指指地上的石子，用圓圓的大眼睛盯著我。
    我摸摸他柔軟的頭發，問道，“想玩？”
    小孩點頭，用胖乎乎的小小的手去抓石子，不過石子總愛鑽出他的手落到地上，他皺了皺秀氣的眉，鼻子裏“哼”一聲，伸出兩隻手抓起石子，然後一溜煙扔到地上，撿起五顆石子裏離得較遠的那顆拋起，在這顆石子上升的過程急急地去抓另外兩顆較近的石子，以此往複，不過石子老愛掉出他小小的手心。
    他拖下小拖鞋狠狠地砸了一下掉下來的石子，鼓鼓的臉怎麼看怎麼可愛。
    到我時我故意輸給他，他高興地撿起石子蹭蹭我。
    “畫非玩得很高興呢。”蒼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摸摸小孩的腦袋錯身站起來，把注意力放到搖著竹扇的老人身上。
    “他叫畫非？很好聽的名字。”我朝畫非看去，畫非仍然聚精會神地玩著石子遊戲。
    “他去世的奶奶取的，他媽媽還嫌不倫不類想改過，不過畫非硬是拽著寫著他名字的練習本擋在他媽媽麵前。”
    “真聰明的孩子。”
    “畫非是個比大人還勇敢的孩子。哈哈……”
    老人搖晃著竹扇大笑地會到櫃台。
    他拿出一本厚厚的深色的賬本，帶上老花眼鏡，問道，“孩子，你是來當東西吧。”
    我點點頭，抽出錢包從夾縫裏取出兩枚銀戒指。
    是的，爸爸媽媽的結婚戒指。
    老人接過後端詳了片刻，什麼也沒說也沒問，“現在可能貶值了，你還要換嗎？”
    我摸著這兩枚冰冰涼涼的戒指，堅定地點頭，“當了吧，已經不需要了。”
    老人歎口氣，搖搖頭，數了幾張扇遞給我。
    我謝過後，走到小孩麵前，捏捏他的臉，對他說了一句“再見”。
    他懵懵懂懂地注視著我，直到我消失在紅色淩霄花盛開的盡頭才慢慢地收回專注地目光。
    老人摘掉老花鏡，站在店門前，對著黑夜輕輕歎口氣。
    紅色的淩霄花，無念的少年。
    老人揉揉小孩的頭發，小孩睜著有些濕潤的眼睛抬頭看著老人。
    老人比劃著手勢——他走了。
    小孩指指夜色的盡頭，也比劃了幾下手勢。
    老人搖搖頭——他可能不會再來這裏了。
    小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裏閃過不舍。
    老人摸摸小孩的臉。
    ——畫非，你會有新的朋友的。
    ——畫非，以後你一定可以遇到不嫌棄你的人。
    畫非抬頭看著夜空上掛著的一輪彎月，鼻間溢著甜甜的淩霄花的香味。
    黑亮的眼睛，平靜淡然。
    畫非，比我們還要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