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的時候，我養過一隻阿拉斯加犬，有點像狼，外表凶猛，對我卻很溫柔的狗，我叫它阿笨。
    阿笨來到我身邊時它才隻有兩個多月，小小的，黑色的毛亂鬆鬆的十分憨厚可愛，像小團子，軟軟綿綿。
    我養了阿笨後開始研究狗狗該吃什麼該喝什麼，不敢給生肉，也不敢給它亂喝牛奶。開始的時候，阿笨的夥食比我吃的還昂貴，奶奶有時對此抱有不滿，我也隻能默默地逐漸減少阿笨的昂貴夥食，養大一圈的身子明顯縮回去了一半。圓滾滾的肚子和肉肉呼呼的大腿摸起來都是咯人的。
    我隻能蹲在阿笨的鐵籠子前小聲地啜泣，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遍又一遍的對不起，阿笨會拱到鐵籠前伸出前爪扒拉我，我向前握著它的爪子後，它就會趴下來，用麻麻的濕濕的舌頭舔我的手，每當這時我都覺得還不到一歲的阿笨其實聽得懂我說的話。
    阿笨，真是笨得可以，竟然反過來安慰我。
    阿笨剛來家裏的時候身體很是虛弱，經常拉肚子，大廳總會彌漫著股膻味，奶奶會拿起掛在窗邊的棍子掃過縮在籠裏阿笨的身體，阿笨會“嗚嗚”地哀鳴，我站在旁邊心隱隱作痛，十四歲的我是易怒的，為此和奶奶發生過數次爭吵，結果往往是我被鎖在房間裏直到第二天的早上。
    阿笨長到六七個月後已經不複小小團子的模樣，站起來有我那麼高，威猛漂亮。
    我總喜歡把阿笨抱下樓梯，然後帶它到小公園去散一圈。
    它壯起來後每次下樓梯總喜歡站起來有些踉蹌地扒拉到我懷裏，撒嬌般讓我把它抱下樓梯，我看著它黑亮的純淨的圓眼睛往往舍不得拒絕。
    即使它變得再重，他都是我家的阿笨，我願意抱它下樓梯一輩子。
    相鄰的人見我十四歲還隻是一米六不到的小個子抱著比我還大隻的狗都會勸我不要太寵阿笨了。
    我都隻是笑笑，什麼都不說，依然在阿笨依賴我時抱著它。
    我想寵它。
    阿笨它值得。
    阿笨長到一歲後，我剛好十五歲，這一年是灰暗悲傷的。
    我的日子越發過得拮據。
    一歲的阿笨開始來紅水，已經可以配種的年紀。
    我把它拉到一個網上認識的朋友開的寵物店，付了兩千，希望讓阿笨生幾個小阿笨。
    那時候我是打算把生出來的小阿笨拿出去賣換點錢的，如此的險惡卑鄙。
    阿笨在交配過程中總是反抗，它朝我邊看邊發出聲嘶力竭地叫喊。
    我躲在鐵門後麵逼自己不要走出去，不能哭。
    阿笨最後被迫交配完成，它躲在朋友寵物店的籠子裏歇了幾天，進行第二次被迫交配。
    從阿笨哭喊的那刻起，我越發憎恨自己。
    把阿笨抱回家後我滿懷後悔地對它好，它從沒有遠離我，仍然親昵地舔我的臉，仍然向我撒嬌。
    我反而更討厭自己。
    後來兩千塊錢打了水漂，阿笨懷孕失敗。
    阿笨還太小。
    後來我身邊接連發生了一些事情，我變得更加乖張叛逆，對阿笨也越來越忽視。
    媽媽的瘋病更加嚴重了，她經常拿棍子敲打阿笨，阿笨無處可躲被打得傷痕累累，對我更加依賴。
    最後它可能真的被打怕了，趁著門大開的時候跑了出去，我跟在它後麵，緊張地大喊它的名字，阿笨在前麵停下，回頭用黑亮的濕漉漉的眼睛注視著我好一會，“嗚嗚”地叫了幾聲，它最終還是回到我身邊。
    我知道，如果我沒有叫它，它會毫不猶豫地離開這個家。
    它舍不得我，寧願為了我，留下來，寧願被這個家傷害。
    十五歲，我認識了那個男人。
    讓自己沉溺在他的花言巧語之下。
    我帶著阿笨為了他離家出走。
    我知道，其實我並不愛他，我隻是為自己找個可以離開那個家的理由，為了所謂的自由，為了擺脫兒時的黑暗。
    我跟著他在三個月搬了兩次家。
    我們的屋子總是淩亂得像個垃圾場，可是我們不在乎。
    奶奶打過電話罵我，可是我不是無視就是關機。
    在那三個月，生活是頹廢的，是墮落的。
    十五歲的我隻是在拚命掙紮掉黏在身體裏的絲網，不可否認我有短刻的快活，隻是黑暗的報複來的太快。
    阿笨隨著我們兩次搬家，交配過的身子越來越差，而我還耽迷在墮落裏，僅僅給它每天弄一碗白飯，甚至有可能忘記它。
    阿笨在斷斷續續地挨餓後，終究在一個夜色濃厚的晚上離開了我。
    永遠的離開。
    我逼自己不去想，不去後悔，假裝忘掉阿笨。
    我和那個男人很快又弄來了一隻阿拉斯加犬，一樣的毛發，隻是我知道，它不是阿笨，它比阿笨強壯多了，原來我忽略的阿笨已經那麼瘦弱……
    阿笨離開後的兩個月，我徹底離開了那個男人，我又回到了奶奶家，那間發黴的房間，隻是這次沒有阿笨。
    阿笨兩個月來到我身邊，陪我笑過陪我哭過，它僅僅陪了我一年。
    明明最初我總是給它弄最昂貴的吃食，最後我卻吝嗇到僅有一碗的白飯。
    十四歲的我和十五歲的我，都好傻。
    我在空間說說上發表“阿笨，我想你了。”
    我走在香樟小路上，這條經常和阿笨散步的林蔭小道，在八月的尾巴，17歲的末端，突然想起了那隻叫阿笨的會讓我抱它下樓梯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