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日，殿下召素素侍寢，這也是素素自回宮之後第一次侍寢。自然了，在沒有侍寢的日子裏，殿下待她是很好的，但是那種好是透著些疏遠的，這種疏遠不僅僅是來自於是時間的隔閡，更是因為這些年，彼此暗自生長的心結。
    素素走進儀元殿的瞬間，是有些忐忑的，但是當她看見殿下熟稔的微笑的時候，她的心底頓時生出一些溫暖。這種溫暖，自一開始便縈繞在她的心中，在漫長的三年裏，她沒有丟棄過這種溫暖，這種溫暖，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駐紮在了她的心裏。
    “來，到這兒來。”殿下招過素素，摟在懷裏，輕輕熱熱的呼吸落在了素素的耳邊，“隻有這一刻，我才感覺得到，你的的確確是回來了。”
    素素將手放在殿下的手上，說：“我一直都在。”
    殿下道：“這些年，我很想你。但是，我沒有辦法去找你，我是曦王，你能明白？”他的話語中夾雜著歉意和悲傷。
    素素亦觸動了情腸，“臣妾都明白。”
    殿下吻住了她，“還好，現在你就在我的身邊了。”
    素素深深地凝眸在他的眼中，“殿下，我一直很想問你，這個問題，我想了三年，我還是不明白——你當年，為什麼願意把你的兵符給我？“
    殿下的眼神有瞬間的停滯，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凝眸在遠方，“素素，你現在想知道這個？”
    素素輕輕一哂，“若是換在從前，臣妾不敢問，因為臣妾隻是你的奴才，也就永遠隻是你的奴才。臣妾有臣妾的路要走，臣妾的性命處在旦夕之間。但，臣妾不知道為什麼，臣妾選擇了回來——我想，唯一的原因，就是，我相信你，或者說，我愛你。”
    殿下看著素素無比深情的眼眸，“當時，本王不知道本王是怎麼想的。但，就是那麼一瞬間，本王選擇相信了你——你懂麼？隻有那麼一瞬間，如果之前，抑或是之後，我可能都不會相信你。但，這就是我的宿命吧。我選擇相信了你，相信我們那些年裏並不牢靠的感情——所幸，你當真聰慧過人，憑借一己之身便平息寧宮之亂，但本王卻不知道，是否還能再見到你。後來本王差人去查，沒有了你的下落。”
    “素素。”殿下頓了頓，將素素摟得更緊，“如果沒有你離開的這三年，我甚至不知道，我對你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到今時今日，我才明白——素素，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個字。昔年我娶了王後，是因為我要籠絡木氏一族，後來娶了景妃，更是為此，至於鸞妃，無非是可憐她的心性。本王不敢說這個字，因為本王甚至沒有能力說這個字。倘若你這一去再也不能回來，本王也沒有辦法為你踏平整個寧都，因為本王還有很多事情做不到。我帶著屈辱，我帶著痛苦生活了這麼多年——但是……但是……我怕我不說，我便再也沒有勇氣告訴你……”
    素素的淚，輕輕地落在了殿下的肩膀上，輕言溫語：“五年前，臣妾曾告訴過殿下，臣妾原因陪殿下賭一局，殿下還記得麼？”
    殿下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了，“記得。所以，素素，我愛你。”
    素素輕輕捂住殿下的嘴，“夠了，我都懂了。殿下的心意，我都明白，我會一直陪在殿下的身邊，我會的……”
    他們，就像一對經年的夫妻，沒有太多年的掙紮與悲傷，有的隻是，彼此徹徹底底的明白。
    夜深了，朱兒輕輕添了一盞茶在王後的身邊，道：“娘娘，今天殿下召了毓妃侍寢。”
    “嗯。”王後的雙眼緊閉，“本宮料到會有這一天，之前本宮不是讓你叫那些女人在殿下和毓妃那裏多多言語幾番麼？盡管如此，本宮也知道沒有任何的用，昔年，一句‘位同副後’的承諾，就已經奠定了今日的時局。”
    朱兒狠狠道：“早知道這樣，咱們當年就應該下殺手！省的今時今日我們留下了這樣大的禍患。”
    王後冷笑：“毓妃這個賤人，看來，早就生了要當王後的心思！昔年，本宮還留了幾手，為的不過是想要用她來牽製景妃與鸞妃。如今，景妃已然作古，鸞妃這些年麼……也沒有了任何的指望，看來，本宮是該把心思落在毓妃身上了！”
    朱兒想了想，“但，從前毓妃一向同柳昭儀交好，柳昭儀如今亦十分得寵，若是她們兩人聯手，隻怕咱們……”
    王後輕輕搖搖頭，“不！你錯了，今時今日，柳昭儀已然成為了我們的盟友，昔年麼，慕容氏和柳氏自然是姐妹情深，但今時今日，柳氏有了二王子，慕容氏亦淩駕柳氏而上，其中利害，她們自己難道想不清楚麼？”
    然而，對於素素的寵愛，卻不再像三年之前那樣，風平浪靜。前朝的爭議，卻在這個時候大了起來。
    當素素身邊的新侍女蕤心抱怨的時候，素素麵上安詳，心底卻不免揪緊了幾分。
    “奴婢聽殿下身邊的元福公公說，今天上朝的時候，呂家，王家和尹家聯名上奏，希望殿下廢去娘娘的位分，還說什麼娘娘陡然回宮，身份不明，斷然沒有這樣的先例。殿下斷然拒絕，可是~~娘娘，這天長日久的，難保殿下不動心啊！“
    素素冷笑一聲，“本宮記得，昔年呂，王，尹三家爭得不可開交，今時今日倒是同心同德了呢！“
    蕤心斟酌道：“娘娘出宮這些年，芳妃憑借自己生育了三公主，地位幾乎是穩如磐石。而尹貴嬪，早早地便失了寵，且尹貴嬪昔年犯下的錯誤，多少還是有些大的。殿下留她性命，許她一宮主位，已然是格外開恩了。而王氏二姐妹，慎貴嬪這些年的位分幾乎未動，至於二小姐王容華，這個娘娘也知道，這個容華是她進宮時便封了的，這麼多年，也未曾動了一下，如此，三家倒有了些斟酌呂家意思辦事的味道，再不是之前的三足鼎立之勢了。“
    素素心中暗暗發狠，這麼說來，倒是芳妃的意思了。想起昔年還是呂昭容的芳妃，那種黯然神傷的悲哀，和今時今日她的春風得意，當真是天差地別，今時今日，她生下了三公主，籠絡了昔日裏的蘇綠痕，前朝後宮皆是得意，隻怕除了她的本事，便是殿下有心抬舉呂家了，否則也不會讓尹氏這些年都在洞仙宮，未能得見天顏。
    那時的芳妃，曾經問自己，“等到妹妹身陷寵愛之中，再看看妹妹是怎麼想的吧。“
    素素隻覺得無限煩惱，想了許久，又問：“鸞妃如何？“
    蕤心輕輕捶著素素的背，徐徐道：“王府裏跟上來的老人，便隻有王後與鸞妃了。鸞妃這些年來沒有子嗣，多少吃了些虧。昔年宮裏人少，這些年零零碎碎地送了十多個人進來，雖然沒有一個人成了主位，但殿下畢竟有些力不從心，即便想要多多眷顧鸞妃一些，但畢竟沒有辦法，但畢竟在娘娘回宮之前，隻有芳妃和她是妃位，即便年齡見長，美貌不如從前，位分還是在那裏的。“
    素素心中的感覺就像是生生咽了個生李子，吞不下，吐不出，梗在口中，無比苦澀。她雖然介意昔年鸞妃利用自己穩固她的地位，但是初入宮的歲月，若非鸞妃幫襯，又何以會平安順遂？今時今日，她已然走到了和鸞妃一樣的地方，她是曦城的毓妃，更是曦城的寵妃，她幾乎是全部包攬了昔日鸞妃有的一切，愧疚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她與生俱來的一種悲憫，可能這種悲憫曾在她的命運輾轉時一度消失，而今天，這種悲憫又重新浮現在了她的胸中，所以，等她再見到殿下的時候，才會說：“臣妾這次回宮，見宮裏添了不少姐妹，隻是鸞妃姐姐似乎不大像以前一般愛熱鬧了。“
    殿下道：“鸞妃性子本來就安靜，一時回避也是有的，你若真想見她，本王現在召她來便是了。“
    素素忙道：“鸞妃姐姐身子一向弱，還是罷了，隻是臣妾覺得，殿下待鸞妃姐姐似乎不如從前了？“
    殿下想了想，又道：“本王知道鸞妃的好處。但，本王待她也算不薄了。你且看世家的女子，還有那些出身官族的女子，都比不上她。隻是宮裏人多了，自然不似從前那般濃情蜜意了。但，你的意思，本王亦是明白，本王會多多眷顧她的。“
    如此，素素也不好說什麼了。或許，素素所謂的不如從前，是她看慣了鸞妃昔日裏的得意，但在殿下眼裏，已經是很好了。
    過了很久，殿下又說：“其實，當初本王封她為妃，也是為了製約王後和景~~龔氏，但自龔試之後，鸞妃也傷了根基，王後獨大，本王實不忍心再讓鸞妃去鬥了~“
    素素心驚，下意識問道：“所以，殿下封了芳妃？“
    殿下看了素素一眼，讚許道：“你很聰明，芳妃這些年來十分得意，為的不過是斷了王後一人獨大的心思。呂家也幾乎是在王，呂，尹三家當中處於絕對優勢地位，尹決那個老賊，不過是個慣會官場伎倆的老東西，實在也比不上呂德的才能。但，本王也怕，怕呂家成為第二個尹家~~“
    素素垂首，隻待殿下說出那個答案，說出這些年來曦宮裏風華榮寵的不堪裏子。
    殿下看著素素，笑道：“本王很想問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素素坦然，“臣妾會把世子過給無寵的慎貴嬪，安撫王氏一族，也是因為慎貴嬪無寵，所以會好好對待世子。這樣，一定程度上會牽製呂家，但，這還遠遠不夠，芳妃這些年籠絡宮中妃嬪，能夠牽製住芳妃和王後的，隻有~~“素素倒吸一口冷氣，“二王子的生母，柳昭儀。“
    殿下道：“你說得很對，今時今日，芳妃不過做了從前龔氏的例子，而昭儀則替代了鸞妃的位置，如此三足鼎立，後宮便可無憂。“
    素素苦笑，“但，臣妾回來了。“她仰麵，望著殿下，“那麼殿下會怎麼算計臣妾呢？“
    殿下的眼神純粹得無一絲雜質，“素素，我不會算計你。“
    素素別過頭去，“王後是殿下的結發妻子，昔日的龔氏嬌縱後宮，現在的芳妃，鸞妃和柳昭儀，殿下都要算計，臣妾算什麼？“
    殿下亦低頭，語氣微軟，“素素，本王不喜歡你這樣。“
    素素道：“臣妾不過是殿下口諭封的一個妃子，和後宮裏的女人沒什麼兩樣，讓殿下不喜歡的東西太多。“
    殿下摟過素素，吻住了素素的唇。
    素素還是要勸自己相信的，勸自己相信自己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即便她已經看到了這盛大華美之下的冰封。
    但，她還是愛著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