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與音袖正說著，卻是殿下走了進來。素素正欲起身行禮，殿下已然溫和道：“快坐著，你身子才好。”於是又走向前去扶了素素一把。
    真是一切如常嗬！就像這一年來從來沒有在永巷裏呆過一樣。然而素素亦無心去心寒，畢竟這份苦並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能夠有更穩固的地位，來保住自己與三姐的性命。
    “本來昨天聽黛若說你出事了就想立刻趕來看你，可是……”殿下下意識地停了話。
    素素亦隻是低頭不語，良久方才溫順道：“臣妾都懂，殿下的心意。”
    殿下讚許地看了她一眼，“你明白就好，後宮有太多人，本王不能一一顧及。但本王明白，這一年來你受的苦都是為了本王。”他頓了頓，“本王已經杖斃了苛待你的掌事嬤嬤，本王雖然也想吩咐下去，可是到底也怕落了痕跡招人懷疑。隻是，你中的毒……”
    素素似乎是說著一件極其不要緊的事情：“如今都好全了。殿下現在驟然廢了景妃，後宮想必也是人心惶惶，無論是誰做的，臣妾都不願在這個關頭上再給殿下添麻煩了。隻是殿下這樣放了臣妾出來……”
    殿下似乎是極不情願地說：“你放心，事情都已經明了了。”旋即，他將元福方才說的簡略地告知了素素，隻是將鸞妃的事情按下不提。
    “是……是景妃娘娘？”素素失聲叫道。
    “她已經不是景妃了。”殿下冷然道，“她做了這麼多惡事，哪裏還配居正二品妃位？龔氏被廢之後，世子無人撫養。”
    “恕臣妾冒昧。”素素屈了屈膝，“臣妾實在是不宜撫養世子。王後娘娘……”
    “王後？”殿下苦笑，“有些事情縱然是龔氏做的，可是王後任由她肆意妄為，隻等能夠一舉將景妃擊倒，隻怕也是看著自己膝下沒有嫡子想要了龔氏的孩子做個保障。有了這個孩子，王後指不定動些什麼心思。鸞妃麼……總之其他妃嬪之中，總是你最好。”素素還欲再說，殿下已經握住了她的手，“你放心，等日後有了咱們的孩子，我一定不會讓咱們的孩子因為這件事情而備受爭議。到時候再過繼給樁貴嬪也尚可。隻是現在，本王隻有這一個王子，本王希望你能好好教導他。”
    不是不感動的。他是這樣的信任她，將自己膝下唯一的王子交予自己撫養。隻是，高興之餘究竟存了幾分疑心。畢竟，無論何時，她都不能放鬆。
    素素鄭重地跪下，莊嚴道：“臣妾接旨。”殿下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又扶了她起來，“光說這些，本王擇了幾個好字給你做封號，你且看看。”
    素素嬌嗔一笑：“殿下做主便是了。”之間殿下將三個字擺了出來：“儷”、“翎”、“玉”。
    素素微一蹙眉，“這個‘儷’字臣妾不敢要。”殿下正欲多說些什麼，素素已然接話道：“殿下的心意，臣妾知曉就好了，實在不必在封號上多做文章。至於這個‘翎’字，新是新，但是臣妾總覺得叫起來不太順口。”
    “那麼便隻剩這個‘玉’字……其實本王倒不怎麼屬意於這個‘玉’字，總覺得太俗。”
    素素笑了笑，“叫起是順口，但臣妾也覺得俗氣了些。”她想了想，提起筆在字上寫了個大大的“毓”字。“殿下說，這個‘毓’字可還好？”
    殿下讚許道：“不錯。班大家曾說‘鳥魚之毓山澤，得氣者蕃滋，失時者零落’。如今將世子交予你撫養，正好應了這個意思。往後咱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是很相宜的。”
    素素垂首道：“倒是臣妾自己做主了。”
    殿下撓撓她的鼻子，“哪裏是你自己做主了，你的心意便是本王的心意了。”語罷，便喚了外麵的太監進來，素素心中一動，問道：“咦？向來不是元福公公伺候在旁邊麼？今天怎麼換了個？”
    殿下搖搖頭，示意不知道。素素有意無意地道：“其實為何會有龔氏這樣的人？不過是仗著明白殿下的心意然後才肆意妄為而已，臣妾瞧著，當日慎貴嬪告發臣妾是寧宮細作的時候，元福公公好大的氣勢，轉眼便眉笑顏開的。有的話，臣妾本來不該講，隻是慎貴嬪為何無端知道了殿下還未下達的意思？”
    殿下沉聲道：“你的話本王都明白。隻是畢竟隻是宮裏的事情，有的事情太汙穢，一時又無關緊要，本王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素素的話已經點到，亦無意再深入讓殿下看出自己的謀算。她隻是伏在殿下的膝下，想要攫取已經失去了太久的溫暖。
    日光懶懶，時日長久。素素忽的想起一件事，“聽說殿下封了蘇氏為美人？”
    殿下笑道：“怎麼，難不成你還吃醋啦？”
    素素忙搖頭道：“罷了罷了，宮中那麼多姐妹。若是臣妾一一都要去吃醋，豈非是累死了？”
    殿下複又恢複平靜，“封了蘇氏，是想平息王後一黨。其實王後未必有要抬舉蘇氏的意思，但是封了蘇氏之後，本王也懶得去管王後的事情了，由得她們鬧去。王後是本王的結發妻子，她看得透本王，那麼本王也看得透她。她，也不過是做些無故的擔心而已。更何況蘇氏能夠背叛舊主，本王封了她，也好棒本王好好平息一下後宮。”
    素素心中一凜，即便是他的結發妻子，他都是這樣的疑心，那麼自己呢？
    或許，今時今日的一切，都要感謝於這張與三姐有三四分相似的麵龐，才能穩固自己的地位。
    素素隻是默然地不說話，靜靜地享受著浩劫之後的美好。
    殿下一連留在柔華宮便是十日。彼時素素新封了毓貴嬪，好不春風得意，宮裏門檻都要被踩破了。而被寵幸之後的蘇美人亦按例晉了位分，稱蘇貴人。
    除卻柔華宮的恩寵，便是春華宮的樁貴嬪了。而世子寧涵，也是在這第十日被接到了素素的柔華宮。
    素素將世子抱在懷中，逗趣道：“真是可愛！”音袖啐了一口，“真是不知道龔氏那樣的人怎麼生得出這麼乖巧的孩子。”
    素素橫了她一眼，“說話愈發沒有規矩了。吩咐底下人，不準露了顏色。”音袖吐吐舌頭，複又道：“今後可要十分上心了。”
    “是啊！”素素喟歎一聲，“其實有沒有孩子於本宮而言都不重要，可是有了孩子，本宮就多了一分責任，別人要對本宮下手，便是更加得容易了。一箭雙雕，既能夠除了世子，也能夠除了本宮。”
    音袖鄭重道：“現在孩子還小，隻是日後孩子大了，娘娘可想好如何自處了麼？”
    素素將孩子遞到乳娘手中，吩咐下麵的人下去，拉了音袖在一旁道：“本宮的地位越是穩固，太後便越不敢動本宮的三姐。”
    “為何？”音袖小心翼翼道。
    “因為本宮在殿下的心中地位愈發得重要，自然吹得枕邊風就能夠更加厲害了。到時候，本宮就有與太後抗衡的資本了。”
    “不可。”音袖冷聲打斷素素的話，“娘娘三思，咱們斷斷不能夠與太後娘娘作對。”
    素素心裏多了幾分恨意，“即便太後救過你我的性命，可是你我真的要一輩子都受製於人？音袖，其實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人生能夠由自己做主，就不會來到這曦宮爾虞我詐之地，更不會處在今日的水深火熱之處。誠然，我們的性命是拜太後所賜，可是若非太後，我們何至於輾轉求生至此？”
    音袖亦是觸動了情腸，然而終究還是理智的，“娘娘既然如此說，必定是做好了謀算的。”
    素素沉吟著道：“以今時今日的局勢看來，殿下與太後翻臉不過是遲早的事情。那麼，殿下最忌憚什麼？”
    音袖脫口道：“莊華太妃！”
    素素笑道：“不錯。那麼若是以解救莊華太妃為由，殿下是否會放本宮會寧宮？本宮若是能夠以身涉險救出三姐、你的姑姑和莊華太妃，再讓你的姑姑帶著本宮的三姐遠走高飛，你也能夠離開這裏。”
    “可是……”音袖垂首，“娘娘似乎小看了太後，娘娘所說，根本是做不到的。更何況，娘娘不想走？”
    “本宮不走。”素素的笑容有幾分少女的羞澀，又有幾分凝重的神色，“那個時候，殿下與太後劍拔弩張，本宮要留在殿下身邊。即便是陪葬，本宮也不會離開。”
    音袖歎息道：“可是，憑借咱們兩個，想要進入寧宮都是困難，更何況……”
    素素眺望遠方，握住她的手道：“這樣受製於人，當我成為廢棋之後，遲早會被處理掉。與其如此，不如將賭一把，若是贏了，我們的命運就能被握在我們的手上了。隻是，我們需要等機會……”
    “機會？”
    素素莞爾，”新帝不是隻有十四歲麼，但是也該迎位皇後入宮了。“她的篤定的笑容，讓音袖放心了不少。音袖鄭重道：“娘娘，您就是我的主子。您做什麼，我都聽您的。”
    “謝謝你。”素素看著她，眼神露出了幾分複雜的意味。
    或許，素素的變化是在不知不覺中的。兩年前掖庭的日子磨去她的所有的棱角，她明白，這一生這一世，都隻能受製於人來輾轉求生。可是經曆了永巷的那些日子，殿下心意的變化，她才明白，原來命運從來都不是握在別人手中的，而是拽在自己手中的。所以，她才願意賭一把，賭殿下能夠帶自己出永巷，賭一把，用身家性命賭一把，讓自己的餘生不再受製於人。
    正說著，卻聽見宮人來報：“毓貴嬪娘娘，蘇貴人在外麵求見。”
    素素眉頭一皺，“她這個時候來做什麼？”
    音袖打趣道：“左右長日無聊，見見蘇氏又怎麼了？奴婢倒是很想看看當日跪在娘娘麵前哭著請娘娘去救黎氏的綠痕姑娘，如今是怎樣的氣場呢？”
    “說到黎氏……”素素嘴角凝了點狠意，“她的落井下石和順水推舟的手段很好，隻是闊別一年，本宮也很想見見她如今能夠有什麼能耐呢！”
    正說著，蘇氏已經走了進來，笑盈盈行了個大禮道：“嬪妾給毓貴嬪娘娘請安。”
    素素點點頭道：“妹妹有禮了，起來吧。”
    蘇氏抬起頭來，素素不禁冷笑，哪裏是元福說的蒼老了數十歲的模樣，這樣看著，居然還是有幾分美的。那種美是一種嫵媚與溫柔，男人最是喜歡。能夠適時地藏住自己的美，並且將有過說成有功，這舌頭，素素倒還真相見識見識。
    “記得昔年本宮還隻是婉儀之時，貴人也隻是伺候在容華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如今時過境遷了，還未曾恭喜貴人。”素素說得冷淡，隻看蘇氏如何回話。
    蘇氏像一隻受驚的小貓蜷縮一般，忙恭敬道：“嬪妾怎敢與娘娘相提並論？嬪妾不過是伺候殿下而已。”
    素素愈發不滿她的做作，隻是無意道：“對了，本宮終日處在永巷之時，想必還是在何處見妹妹的。隻是本宮自愧沒有妹妹巧舌如簧，昔年的無罪可以說成有罪，今日的有罪又可以說成無罪。且不論你的主子是誰……”素素的目光停留在蘇氏身上，“就憑你今日敢來找本宮，本宮便有八分的把握，你能夠順利上位隻怕不是你主子的意思吧。”
    蘇氏泫然欲落淚，然而目中的精光卻不減：“嬪妾也隻是實話實說……”
    素素平靜道：“本宮不喜歡裝模作樣的人，若是你有什麼打算，盡快說了，道同呢，咱們就好好說說。這道不同呢，自然就不想與為謀了。”
    蘇氏垂首道：“娘娘快人快語，臣妾不過想尋個依靠而已。”
    “依靠？”素素冷笑，如同一個巴掌一樣迎麵打上去，“昔日的龔景妃是你的依靠吧。本宮可沒有這個膽子，本宮還想多待幾年，好好和妹妹相處相處，可不想這麼早就被禁足終身。”蘇氏還欲再說，素素已然揚揚頭，音袖含了十二分的笑意道：“小主請吧，我家娘娘困倦了。”
    蘇氏抬抬頭，見素素隻是冷眼不瞧她，便沉聲道：“嬪妾告退。”
    蘇氏走後，音袖附在素素耳邊道：“奴婢覺得，娘娘為人處世的法子似乎不似從前了？”
    “從前？”素素莞爾，“從前咱們是什麼身份，即便得寵又有景妃她們壓著，如今後宮嬪妃凋零，自然是人人都要來巴結本宮了。其實啊，本宮要是好言好語的也可以，但是蘇氏心機之深，本宮亦不想與她多多糾纏，早早打發了省的以後她出什麼事情還來扯上咱們。”
    音袖輕籲一口氣，“幸好。奴婢還以為娘娘恃寵而驕。”
    “恃寵而驕？”素素反問，“本宮不會走上龔氏的老路，更不會走上我慕容世家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