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 荊棘滿懷天未明 第二十四章 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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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中的玉,是那年宮變之前,三姐親自交到自己手上的。
那年同母親一同進宮去探望已經封了妃的三姐,三姐雖然寵冠後宮,然後卻隻對著母親垂淚道:“皇帝是很好,但是……”
母親趕忙捂住了三姐的嘴,指了指殿外的鸚鵡,噤聲道:“含情欲說宮中事,鸚鵡麵前不敢言。娘娘仔細些,皇帝待娘娘很好。”
三姐無奈地搖搖頭,哀愁瞬間壓住了她的眉,如同盛夏的下弦月一般,良久才道:“知道了。”
母親看看周圍,又喚了素素去一旁,旋即才低聲道:“娘娘如今已經是大寧芃妃了,言談舉足之間都是咱們慕容家的臉麵,可別錯了主意……其他的,你也別怨為娘的……”
三姐的笑容含了十二分的苦澀,“我不敢怨你……皇帝是待我很好了。”
母親長籲了一口氣,終於還是笑道:“皇帝雖然待你很好,可是能夠早點有個孩子,也算是穩固了咱們慕容家族的地位。你的父親現在朝中的地位愈來愈重,你的兩個哥哥在外征戰,亦是深得皇上的信任。若你能夠誕下一男半女,那麼日後……”
三姐的語中含了幾分警惕,“母親要說什麼我都明白,可是當今皇後並不是好纏的。母親與父親若是有了那些打算……隻怕日後皇後也是容不下……且現在朝中議論紛紛的,也不過是二皇子曦王將來會繼承皇位。皇後雖然膝下養有嫡子,可是皇帝日老,若是立幼,隻怕來日必定是皇後聽政了。”
母親小心地覷著三姐的神情,狠了狠心,終於說道:“為娘的進宮之前聽說,曦王殿下似乎將前些年頭寵幸的一個繡娘納為了侍妾,似乎是姓華氏的……論起來,雖然曦王殿下與你年齡相當,可是也得喚你聲芃娘娘呢……”
三姐的神色頓時黯淡了不少,語氣溫婉卻不失尖銳,“娘親一定要同女兒說得這樣明白麼?其中輕重,女兒都明白,為何還要這樣對女兒?”
母親無言,隻好苦笑道:“是我多心了。”
無人時,三姐把素素喚到一邊,將懷中珍藏的那一塊玉遞到素素的手上,道:“小妹,我這一輩子隻能困在這重重深宮之中了,到死也不能將這玉帶出去,現在我把它給你,你帶它走,好不好?”
素素無知的雙眼大得令人可愛,“三姐難道不能出去嗎?三姐難道不想要這塊玉嗎?”
三姐笑了笑,道:“我也想出去啊……可是你看啊,隻有你姐夫有的時候要出宮去轉轉的時候,三姐才能同他一起轉轉啊……可是,玉是有精魂的,可不能在這裏被悶著了。”
素素點點頭,“那麼小妹知道了,一定貼身帶著這塊玉。隻是……”她看看這玉,“為何碎了一半啊?”
三姐摸摸素素的頭,“因為,它找不到另一半啊……你帶這塊玉走,離這裏越遠越好,不要再帶它去任何有束縛的地方了。碧海青天處,才是它,也是你該去的地方。”
素素笑道:“綰綰明白了。”三姐點點頭,“娘親可有告訴過你,你以後的事情麼?”
素素似乎是賭氣一般道:“左右也不讓我到處玩兒,整天悶在家裏罷了。但是母親總是帶我去見很多王親貴族,很是煩人,卻又推脫不得。”
三姐唏噓,良久,終於吐出幾個字:“我明白了。你放心,我這一輩子已經困在這宮中,來日一定替你做主,不會讓你再在任何宮門府邸之間受這樣的罪了。”
素素點點頭,道:“多謝三姐啦。”
然而,素素也從來沒有料到過,那次步出未央宮之後,便再沒有機會來到這裏了。那次步出未央宮之後,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或許人生便是這樣罷,片刻須臾之間都可能扭轉人生的路線,而如素素一般,能夠做的不過循著自己的路,一步步算計下去而已。
素素笑著搖搖頭,清冷的淚水一湧而下,她終於明白,三姐那些年在宮闈裏的寂寞與無奈。若是沒有後來血洗慕容府的事情,自己也不過如此罷了。而現在,哪怕是受製於人,但是再也不用與那無關緊要的榮譽與世家的傳承扯上一星半點的關係。自己,隻是慕容素素。
不是慕容綰綰。或許沒有了慕容世家的身份,沒有了這份高貴的血統,自己能夠活得更自在。就像,自己舍棄了自由換得的安穩與性命。就像這後宮之中人人無一不是在權衡利弊而已。
慎貴嬪陷害素素未遂的事情並沒有傳到六宮各院。隻是自從這件事情之後,慎貴嬪的毓祥宮被撥走了大半宮人,略有些不順眼的,元福公公都吩咐人打點走了。這,便是對慎貴嬪最婉轉的申斥了。
難怪素素也會想,出身如她們,雖然能夠有著這樣的位分,無論犯下多大的事情,哪怕是尹妃落了呂昭容的胎,慎貴嬪陷害了自己,殿下都會容下她們。因為,她們的身後是一整個家族的鬥爭。殿下本就精明,在三族之間,自然懂得如何權衡利弊。
素素自然也明白,若是來日她們的父親在朝中有一星半點的不對,觸犯了殿下的底線,那麼她們傾盡一生求得的榮寵,便會一拍兩散。可羨,更可歎。
然而,後宮就在這樣的風平浪靜之中漸漸到了七月中旬。七月的家宴之上,已經是景妃換了一襲水光色的錦袍代替王後主持七月家宴了。想來一年前尹妃憑借一舞封妃,可現如今,恩寵到底也是稀疏到了十分。能夠算得上些數的,除了景妃、鸞妃兩妃,便是柳婕妤與七月初才封的黎芳儀了。
王後看著宮中妃嬪宮眷稀疏,終於還是歎了口氣道:“說來,尹妃她們入宮都是快一年半的事情了。殿下不打算選些新的姑娘麼?”
殿下搖搖頭,“王後有心了,隻是從前府邸裏隻有景妃與鸞妃的時候,也算過得太平些。”
王後笑了笑,“那個時候殿下隻有府邸。如今有了封地與後宮,後宮統共算下來也不過是幾個人罷了。臣妾看著也是很稀疏的。雖然景妃早就誕育了世子,可是咱們曦宮的子嗣,當然是越旺盛的越好。“
聽得“世子”之事,景妃眼皮一跳,麵上卻隻是波瀾不驚地道:“娘娘說得對。隻是旁人也就罷了,娘娘也還年輕,怎麼不想著再添一位嫡子給殿下,日後與世子也是很好相與的。”
這話說得大膽,無非是諷刺王後年紀大,膝下又無嫡子而已。王後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正自笑著,黎芳儀已經接話道:“景妃姐姐難道沒有聽過漢朝的時候有這麼一句歌謠——生男勿喜,生女勿憂,獨不見衛子夫而霸天下?其實無論是公主也好,王子也罷,隻要能為殿下、母妃分憂的就是好孩子。”
尹妃“噗嗤”一笑,連連道:“芳儀也是沒有生養過的人,說起這話倒這樣有經驗似的。隻是有一句話臣妾是很讚同的,前些日子臣妾去鳳儀宮給王後娘娘請安的時候,看著長公主與二公主那個聰明勁兒,臣妾說句實話,自己都隻想要個女兒便罷了,其實女兒有什麼不好?殿下您說是不是?”
殿下讚許地看看她,“其實生男生女都不過是天定罷了。咱們子嗣昌盛便好。”
鸞妃輕輕咳了一聲,示意殿下看了看呂昭容,殿下微微露出了些慚愧,便笑著對呂昭容說:“今日家宴似乎有些乏了,昭容不如先退下了吧。你的身子一向不是很好……”
昭容強自笑道:“謝殿下關心,不礙事的。”
黛若仔細打量著昭容,自從她那個孩子沒了之後,她變老了很多。脂粉都不過是浮在她的麵龐上的罷了,再也撐不起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想到這裏,她也唯有心寒罷了。
正說著,黎芳儀已經含了滿麵的笑容,舉了杯道:“殿下、娘娘與各宮姐姐都是一宮主位,臣妾母家遠在寧宮,孤身一人,深受照顧。故臣妾先敬一杯,恭祝殿下、娘娘身體安泰。”
黛若心中暗自冷笑,好一個黎榮,冷不丁地便把計策算上了,存心要自己難堪。黛若一回頭,卻見尹妃已經含了嬉笑的神色在臉上。當下也不便發作,待黎榮敬酒完之後,黛若正欲盈盈起身,尹妃已經笑道:“喲喲,這婕妤妹妹受了這一杯酒,可不是把自己當一宮主位了?也是,妹妹你如今得寵,封個貴嬪都算是委屈了,來日封了昭儀啊,本宮一定好好給你慶祝慶祝!”
黛若不卑不亢,隻是冷然接話道:“若臣妾真有熬到一宮主位的那一天……娘娘恕罪,第一還是殿下與王後娘娘的提攜,臣妾不敢居功。”
這話,便是婉轉諷刺尹妃的不知章法了。殿下的神色已經含了幾分不豫,黛若已柔聲道:“前兒個芳儀妹妹同臣妾說啊,咱們都是從寧宮來的,深受殿下、娘娘恩澤。臣妾便說了,若有個機會好好謝謝殿下、娘娘便一同去吧。芳儀妹妹搖搖頭說,臣妾的位分在芳儀妹妹之上,理應由臣妾來。但臣妾想啊,位分又有什麼要緊?左右大家都不過是姐妹罷了。這不,今天芳儀妹妹就在臣妾先給殿下、娘娘敬酒了。臣妾與芳儀妹妹一心,自然不會落後了。”
這話一出,饒是厲害如鸞妃,也不得不讚歎黛若的善於應變。而黎榮,隻是撿了一絲殘餘的笑容在臉龐上,淡淡不言。
黛若語罷,已然向眾人請安敬酒。
待得月上天中,歌舞都已經散去了。王後看昭容已然醉了大半,便安慰道:“昭容妹妹你這又是何苦呢?”
昭容笑道:“臣妾高興,許久都沒有這樣痛快過了。”
王後的神色與殿下對上,終於起了身,福了福走到殿下麵前道:“殿下請恕臣妾欺君之罪。”
眾人對於這一變故都一時看不明白,倒是殿下出聲問道:“怎麼了?”
王後搖搖牙,狠心道:“臣妾本欲繼續瞞下去的。隻是今夜看著昭容這樣思念她那孩子,臣妾便不得不說了。”
黎榮奇道:“毒害王子的慕容氏都已經被關在永巷了,娘娘也可以安心了。”
王後道:“芳儀所說無錯。隻是……”
昭容似乎是發了瘋般的清醒,“娘娘的意思是說……我那可憐孩子的死,或許還有其他內幕……”
殿下含了幾分憐愛對著昭容道:“你別太傷心了。事情也過去這麼久了,別再為難自己的身子了。”旋即又對著王後道:“有什麼事情起來回稟便是了,何苦這樣呢?”
殿下雖然知道陷害王子是尹妃做下的,但想來王後做事一向老成,若真是為了這事,大可不必如此動幹戈。王後平靜道:“殿下容稟,昭容之子的死,的確另有實情。”旋即,便向雲意閣外喚了幾聲,隻見朱兒壓著翠兒和喜兒進來。
殿下皺了皺眉,“不是都吩咐打發出宮了麼?”
王後點點頭:“是。隻是當日臣妾覺得此事或許另有蹊蹺,便自作主張將她們留下了。”
尹妃道:“王後娘娘做事一向老成,必是有什麼原因罷。”
“是。”王後頓了頓,“臣妾反複追查當日之事,雖然當日交予了景妃去做,可是臣妾是六宮之主,到底是不放心。所以臣妾反複盤查喜兒與翠兒,都不過是如此罷了。”
景妃冷笑一聲,“既然如此,是誰做下的,娘娘還用盤查麼?”說罷,眼神不經意地在尹妃麵上掃了掃,“這等宮闈醜聞,搭進去慕容氏一個便夠了,何必再苦苦分說?”
昭容趕忙擁了上去,“誠如娘娘所說,或許當日之事另有內情?還請娘娘告知,不要讓臣妾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
王後平靜地看了昭容一眼,“你還年輕,宮裏的人出了這樣的事情不知道也是有的。隻是妹妹沒有想過,這件事做下之後喜兒與翠兒首當其衝脫不了幹係,那麼慕容氏又如何會這樣癡傻做這種自毀長城的事情?本宮記得,那個時候慕容氏的恩寵亦算是極盛的,饒是你有了身孕,也不曾礙了她半分,她何苦來做這樣的事情?”
“能為什麼?”景妃輕輕一嗤,“欲求不滿罷了。有了這麼多恩寵,慕容氏如何能夠滿足呢?”
殿下示意景妃不要說話,繼而問王後道:“那麼王後,你又發現了什麼?”
王後福了福道:“於是臣妾便起了疑心,反複盤查喜兒與翠兒……”王後冷眼看了兩人一眼,又道:“當日她是如何待你們的?你們都到這地步了,還要苦苦相瞞麼?殿下麵前,若有半句不盡實的話,本宮有比死難受百倍的東西讓你受著!”
景妃強硬道:“娘娘此話是否有嚴刑逼供之勢……其實這奴婢的嘴,一張一合,都可以是她們自己,別人要讓她吐出些什麼,也是很容易的。”
王後抬頭看了景妃一眼,淡淡道:“所以,本宮才不相信這些人說的話,隻是如今有了人證,也要作數的。”王後看了翠兒與喜兒一眼,兩人都已經受了極大的苦楚而筋疲力盡了,隻是瘋狂地點著道:“奴婢都說!奴婢都說!”
現如今殿中,知道真相的亦不過是殿下、景妃,王後與翠兒、喜兒兩個丫頭。王後做事一向精明,自然對外是吩咐得滴水不漏。隻見翠兒哭著道:“殿下容稟……並非是慕容氏毒害昭容娘娘腹中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