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尚明珠也跟著歎了口氣，心想也是，雖說蘇瑪麗名義上是君顏少爺的未婚妻，也深得易家上下喜歡，但人家君顏少爺卻偏偏不領她的情，從小到大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蘇瑪麗小時候經常跟著父親到易家串門，每次看到君顏都忍不住多看上兩眼，明明是個男孩子，怎麼就長得那麼可愛？可比自己漂亮多了！活脫脫像是從漫畫裏走出來的小少爺，幹淨美好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文靜而又柔弱，高貴而又嬌氣。她看著可喜歡啦，可人家每次見到她都隻是匆匆丟下一個禮貌而疏遠的微笑，然後遠遠避開，好像她是瘟神似的；有時碰上他心情不好幹脆獨個兒關房門裏，連出來看蘇瑪麗一眼的功夫都省了。
    □而這易家三公子心情不好的原因大多數都是因為“他的影子”又再次違背了主人的意願，以及他的影子的影子又和他作對了。
    □比如龍圖把他心愛的大耳白兔養得比小豬還壯！那小東西一得寵就不老實了，他睡夢中多摸它了一下就被狠狠咬了一口子。君顏最怕疼了，又是半點委屈都受不得的，當場就跳起來又是扯毛又是拉耳朵地揍了那兔子一頓，沒想到那家夥竟絕地反擊，張嘴又咬了君顏一口，然後掙脫君顏瘦弱的臂膀扭著圓滾滾的屁股，屁顛屁顛地投奔龍圖去了。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它再也沒給過君顏親近它的機會，整天扒拉在龍圖舒服的被窩裏，把兩隻兔子腿高高翹起，吹著空調啃胡蘿卜聽音樂。龍圖待它好任它鬧騰，它很聰明又懂得享受，不但學會了用前爪撓門表示老子很不爽要出去溜達，拉便便時也曉得了要去廁所便槽裏解決，還能抬起一條腿一臉趾高氣揚地指向君顏，那樣子……好像是一個人在叫囂著向對手豎中指！你要追嘛，它又溜得像無尾蛇一樣快，瞬間就失去了蹤影，把君顏氣得都快炸了！
    □又比如，龍圖又趁著他午睡的時候溜出去和管家聊天，害得他一覺醒來口幹舌燥的，都快渴死了也沒人給他倒杯水來！偏偏那隻死兔子又在這個節骨眼上跑來嘲笑它，他擰起拳頭恐嚇它，它也不怕，露出一個類似笑的表情，又輕蔑地向君顏舉起了一隻爪子。君顏大怒，拔腿就去追它，那兔子見君顏真的惱火了也拔腿就跑，它在前麵跑得可快了，君顏在後麵死命的追，沒想到還沒跑出房門幾步，君顏腳下一滑就一個狗吃屎撲倒在地上，手都磕破皮了！貌似腳也扭傷起不來了！他怒不可遏地往滑倒的地方一看，居然是一截啃得極具藝術感的胡蘿卜！君顏狠狠捶了一下地麵，眼裏都要噴火了，沒想到那隻該死的兔子竟然還沒走，伸出一條前腿狠狠踹了君顏一腳，又發出類似哈的一聲大笑，這才無限銷魂地扭著美臀躥到院中吃草去了。把君顏氣得啊，直想把它宰了！
    □再比如在他養腳傷期間，一覺醒來發現上午描好的一副丹青已經被龍圖自作主張地裱了起來，還掛在他房裏最顯眼的位置——那副畫是他趁龍圖靠在窗邊睡著了的時候，覺得龍圖熟睡的樣子很孩子氣，一時興起就隨手用畫筆描了下來。
    □——令人真正不爽的是，那隻肥得要命的死兔子當時就趴在龍圖懷裏打瞌睡磨兔牙，光是咬著牙用細膩的筆觸勾勒出它那張碩大的肥兔子臉，就讓君顏恨不得把畫筆都折斷了！又不得不中斷停下來幾次，媽的，手都畫抽筋了！
    □現在回憶起來，那段時間，君顏幾乎把他長這麼大以來能罵的髒話都罵了個遍，古人雲：書到用時方恨少！古人誠不我欺也，真是恨死了自己平時罵得人少！對付那隻賤兔子，再髒再狠的毒話真是多多都不夠！看它那奸詐樣兒，這哪裏是隻兔爺兒，分明就是一隻披著兔子皮的人精！啊——呸！
    □把腳養好後君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那隻臭兔子“秋後算賬”——每天追著它打，一麵打一麵潑婦罵街，君顏力氣小，它又皮粗肉厚，打兩下人家還嫌寒磣，覺得打得真是太輕了：你丫還是男人麼？女人都比你要來得孔武有力，給本兔爺撓癢癢都覺得你沒勁兒，真是一點都不過癮，啊呸！
    □君顏從來都沒像這樣討厭過一樣東西，雖然對方還真不是個東西，它是隻活潑亂蹦整天霸占著龍圖、龍圖又下足了功夫把它當媳婦兒養的死兔子臭兔子賤兔子啊啊啊！！！
    □君顏有多依賴龍圖就有多討厭它，它也不傻，知道原來的主子不待見它，整天歪膩在龍圖房裏吹空調不出來，偶爾出來曬一下陽光浴啃兩口嫩草，都鬼精地豎起兩隻大耳朵，緊張地警惕著四周。遠遠地，一見君顏就躲，君顏一見它就追著打，見一次打一次，最後都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追著那隻肥兔子罵上三小時，還不帶重樣的！那兔子貌似也很享受這種銷魂的有氧運動，晨跑鍛煉肌肉的同時還有人一邊幫你按摩鬆肌，還變著法兒誦詩唱歌取悅你，還有什麼是比這個更美妙更享受的麼？不過還真有！當它一麵跑一麵回過頭去逗君顏的時候——可能是它的如花容貌實在是長得太傾國傾城了，君顏往往被它震攝住，大喊一聲“有妖怪啊”就暈頭轉向地撞柱子或者撞牆上去了！把它樂得啊，好一陣上躥下跳，不住地在地板、漢白玉廊柱以及掛著天使壁畫的牆上跳倒“8”字舞，一麵跳還一麵搔首弄姿地狂向君顏拋媚眼，把君顏氣得啊直想就地取材，把臥室裏的羊毛地毯全換成厚厚的兔毛地毯——老子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當然，那時候他們都還小，兔子也還好好的。那個十三歲的夏天，它一直都在君顏心裏占據著重要、很重要、非常重要的地位，君顏在夢裏都恨不得要把它撕開咬碎吞下去吃了！直到龍圖出走，直到它為君顏擋下那致命的一刀的那一刻，君顏才發現，他其實一點都不討厭那隻兔子，雖然它很肥，它很醜，很討厭，也很好色——它曾翹起兩隻前腳扒開門偷看君顏洗澡，在君顏以為它是在垂涎自己美色，正打算彎起兩隻手臂向它展示自己“強壯”的體魄時，那隻可惡的死兔子突然掉頭而去，他鬱悶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正摸著下巴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沒想到的是那隻死兔子又回來了，嘴裏還叼著一張龍圖浮在水邊的半裸照……敢情是在嘲笑老子沒你家龍圖出水芙蓉好看咩？該死！老子有的是骨感，他有咩？老子笑起來還很甜美他做得到咩？老子身子軟得可以卷起來包餃子攤開來可以當鋪蓋使，他可以咩？你這明顯就是赤裸裸的偏袒，你去死吧你！
    □然後它就真的死了。君顏呆呆的看著它，拿手戳它它也沒反應，靜靜躺在君顏腿上，就像它小時候一樣，溫順得不像隻兔子，一點脾氣都沒有。
    □喂，別鬧了，快起來！
    □君顏吼它，可是它還是不理，一動也不動，雪白的兔毛被血染得通紅，那個從下往上貫穿它整個身子的巨大傷口還在不停冒血，鮮紅鮮紅的血，還熱乎乎的，君顏趕緊拿手去捂，可是怎麼按血還是在不停地流，怎麼都止不住。
    □它終於抬頭看了君顏一眼，笑了一下，然後閉上了眼。
    □你笑什麼？！誰讓你笑了？你為什麼閉上眼睛，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瞪我和我對著幹的麼？你起來啊！起來啊！你他媽不許睡覺！誰準了！你他媽——給老子睜開眼睛，你他媽看著我！看著我啊——
    □君顏抱著兔子，平生第一次泣不成聲。
    □龍圖走的時候他不是沒哭過不是沒鬧過，但他直覺龍圖不會真的離開他，龍圖沒有死，他還是會回到他身邊的。但這隻兔子，真的是很可惡，就這樣直刺刺地死在了自己的麵前，它是為了救自己而死的！直到這時君顏才發現，原來它是這樣的脆弱，又這樣的倔，脾氣一點都沒改，也一點都不知道收斂。
    □如果它沒有爭強逞能飛身躥過來為他擋那一刀或許它就不用死了，如果龍圖在的話，或許根本就不會發生這些事，龍圖一定會在殺手潛入房間的前一刻就已經發現了他並把他幹淨利落地解決了。
    □這一切，都是誰的錯？為什麼！它隻是一隻兔子啊！它犯了什麼錯？它什麼都不知道的啊！龍圖，龍圖，你快回來！小白死了啊！你最心愛的飛白死了啊！它，就死在我的麵前，我、我救不了它！
    ……
    □“三少爺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整整一個晚上又一個白天，他的傷口當時隻是匆匆包紮了一下，該換藥了；他整整一天沒吃沒喝了，就保持著屈著腿坐在地下的姿勢，抱著那隻兔子的屍體，哭了笑，笑了哭，一個人自言自語地小聲呢喃著什麼，聲音都啞了，嘴唇也都開裂了，要不是下人在老爺的指示下撬開房門，他可能從此就再也看不見東西了，甚至會死在自己的房裏。”
    □“老爺抱著三少爺嚎啕大哭，說是自己的錯，是自己沒用，連自己的兒子都保護不了，如果君顏少爺真的一心想尋死的話，他就陪著他一塊兒死。可是三少爺傻傻愣愣的好像不認識老爺一般，還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他一笑嘴唇就裂開來了，血都流出來了。老爺又驚又怕，忙叫我們過去扶三少爺上床，幾個家庭醫生呼啦地衝上去幫少爺檢查傷口，我們幾個把那隻死兔子——這回它是真的死了，死得不能再死——從少爺手中搶出來拿到後院埋了。那隻兔子真不是一般的兔子，死了這麼久了看上去竟然就像剛剛死去的那樣，嘖嘖，看著邪門得很！”
    □以上這段，是下人告訴章尚明珠的原話，所以她才知道那麼多了解得那樣細致。
    □那個殺手也得到了他應得的懲罰，他本來就是易家的一個家奴，是君顏別院內的人，叫小三子。被人收買了，輕車熟路地趁著夜色避開了所有保鏢的耳目，身手也了得，像在展示縮骨功絕活的絕世高手一樣，幾個跳縱彎曲矮身，就越過了那一片密密麻麻像天網一樣的紅外線激光監測線，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房中摸到了君顏的大床邊，錚的一聲拔出匕首對準了熟睡中的君顏就舉了起來。也是君顏命不該絕，那個殺手選擇了刺刀而不是手槍，大概他對自己的身手很是有信心。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睡床下小窩兒裏的兔子醒了，它像是在發出警報一樣拚命扒拉地板，發出一連串刺耳難聞的聲響，君顏幾乎是立馬就被驚醒了。
    □“你是誰？”君顏問他。
    □任誰大半夜醒來看到個麵目猙獰的人握著把明晃晃的匕首對準了自己都會驚訝吼叫，君顏沒有驚慌，他隻是緊緊拉著被子，還狠狠剜了那人一眼——他吵到他心愛的兔子了！
    □那人也真是奴性不改，看到自家少爺如此沉得住氣，還這樣氣勢磅礴地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他腦袋一犯渾當即就跪下了，他跪下的同時君顏也當機立斷地暴起，狠命踹了他一腳。
    □這一腳生效了，一下就把那惡奴的凶性踹了出來，他跪在那裏，身子晃了一下，手死死地握緊了匕首，目露凶光，在君顏拉響床頭警鈴，揚起拳頭動作無限優美地砸下來的時候，他心一狠，推著匕首——其實是一把削鐵如泥的暗殺刺刀——迎了上去，但有人——是有隻東西比他更快，那隻兔子像離弦的箭一樣飛撲而來，活膩了一般送到了自己刀下，這一刀就洞穿了它，末梢還順帶著沒入了少爺肚子裏，他還沒來得及補上第二刀，一幹保鏢和警衛就破門而入，立馬就把他就地正法了——當然不能采取太血腥的手段，嚇著少爺可是件要掉腦袋的事，他們隻是輕輕的、閃電一般晃到那人身後，伸出一隻鐵鉗一樣的大手，哢嚓一聲把那人的臉從身體前麵扭到了背後，給了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事後那人的屍首被無情地拋到公海喂魚，發配給龍王爺當小三去了。
    □這件事，發生在君顏被他老子帶去遊輪之後騎馬之前，相對於被行刺差點沒命來說，兔子的死帶給他的傷痛卻幾乎是毀滅性的。
    那隻兔子，對他來說，實在是意義重大，就這樣，沒了。
    □龍圖，他會感受得到嗎？他悉心喂養調教了半年多的兔子，死了。
    君顏終於眼前一黑，一口黑血噴出來，再次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