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的賽道頃刻間沸騰。
    電子轅門一開，所有的馬匹都在騎手的駕馭下，離弦之箭一般地衝刺出去，幾乎是不相上下地開始搶占最佳的奔跑位置。
    顧然緊緊地盯著起步絕佳但目前跑在中後遊的慕以文，緊張地幾乎想要跳起來，不過礙於周遭的環境，他隻是將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觀眾席上的呐喊堪稱瘋狂，玻璃牆內的顧然則提著一口氣，一股灼熱的感覺活生生地停留在胸腔裏，他握緊了拳頭，也很想大聲地喊出一聲加油來。
    這是他第一次看現場賽馬，那種聽覺與視覺齊齊衝擊而來的感覺，興奮得仿佛可以掀開他的天靈蓋淩空翻轉。
    賽道上的人與馬，在巨浪似的人聲裏，在日光般的照明下，用最契合的方式，齊頭並進，一往無前。
    顧然想，那感覺一定不亞於飛翔，一定無與倫比。隻有在那樣的飛奔裏，世界才會消失，時光才會倒流。他一直堅信馬上的衝刺可以開辟另一個空間，而在那個空間裏，會有顧言。
    顧然心裏的那個經年陳舊的不堪一擊的看似可笑的小夢想，就這樣，伴隨著慕以文，以及他駕馭的荷蘭溫血，飛速地膨脹開來，一時間塞滿了他整個身體。他捂著自己的心口，咧嘴笑著，覺得呼吸困難。
    “篤篤。”
    勁長的手指叩上桌麵，發出輕微的聲響。
    顧然飛快地從賽道上挪出一點目光去瞥了一眼桌邊站著的人，結果，他意外地又看見了嚴律。
    戀戀不舍地又看了一眼賽況正盛的賽道，顧然不得已禮貌地站了起來，對著嚴律點了點頭，說：“您好。”
    嚴律毫不客氣地自行坐在了剛才陸雲朗的位置，他的視線先看了一會兒玻璃牆外，然後對著顧然隨意地一指，說：“Gino，你坐。”
    顧然倒是不奇怪嚴律自作主張給他起的這個名字，隻是很奇怪嚴律怎麼會忽然來和自己說話，鑒於彼此的上一次談話，是無預兆地開始，不愉快地發展，無厘頭地結束的情況下，顧然實在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麼可談的。
    嚴律看著顧然慢慢地坐下去之後，神態不明地問：“你喜歡賽馬？”
    顧然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按照平時，他滿可以為提問的人將自己與賽馬的不解之緣分解出幾十章的故事來，不過，現在肯定屬於非常時期，顧然覺得自己還是少說為妙。
    “懂不懂？”嚴律不客氣地問。
    顧然這下猶豫了，他反問：“我能背出各種馬賽上的規則條款和職業騎手的規章製度……算不算懂？”
    嚴律似笑不笑地看著顧然，然後指了指玻璃牆外，問：“那——你覺得誰會贏？”
    “慕以文。”顧然十足幹脆地回答。
    嚴律哼出一聲冷冷的笑意，又問：“你還知道慕以文？”
    顧然用力地點頭，補充道：“他的每一場比賽，我都看過。”然後，他鍥而不舍地又小聲說道：“非常厲害。”
    嚴律倒是很難去欣賞顧然的堅定，他說：“你大概隻是不知道我而已。”
    顧然愣了愣，立刻有些尷尬，他補救一般地說道：“這不是您的問題，完全是我的問題，我……我家裏沒有電視。”
    嚴律毫不動容地看著他，“這也不算理由。”
    顧然一時無言地坐在那裏，張著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如果剛才陸雲朗說的是真的，那麵前的這位嚴律先生可是一位光芒四射的大明星，自己對他的一無所知，無禮之餘，對他本人一定是個不小的打擊。
    顧然越想越慚愧，將心比心地聯想到，換做在學校裏，有人敢對他這個紀檢部部長視若無睹，大膽包天地在他麵前抽煙，然後把煙頭摁在了他的袖章上，他估計會暴跳如雷地當場廢了他。這樣一想，顧然又覺得這位嚴律先生，能心平氣和地再和自己說話，著實是好修養。
    “說說你為什麼覺得慕以文會贏？”嚴律簡單地換了一個更加舒適的坐姿，看著顧然，直截了當地問。
    “啊？！”顧然皺眉低喊。
    嚴律沒有回應，完全是一副等待的樣子，隻是以凜凜的目光朝顧然射去。
    顧然坐得很直，飛快地抬頭說了一句：“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