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威壓如潮水般來，又如潮水般去，石煜清擦拭了下唇角的新鮮血跡，轉向此刻渾身氣勢如同利劍出鞘一般的男人：“多謝前輩出手相助。”
    “鋒芒畢露，難成大器。”男人掃了石煜清一眼，毫不留情地評判。
    洛忘川其實對這個男人的話是讚同的，若不是石煜清過剛易折的性子，他便不會吃那麼多苦，但同樣的，若是沒有這份仇恨，石煜清便登不上神座，踏不入帝途。
    轉瞬之間，腦海裏人生十多年的記憶走馬觀花而過——若是尋不到九轉九色蘭，他便隻餘下這短短的三十日光陰了——這對於一個修真者來說，不過轉瞬之間而已，然而對如今的他來說，這三十日光陰必然將成為他人生的全部。
    人生幾何春已夏，今日不為昨日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正了脊梁骨，石煜清抬起頭，將心底淡淡的悲傷盡皆散去，石煜清沒有一絲一毫猶豫地答道：“前輩，每個人的路都是不同的。”
    “大道冥茫，天地不仁。倘若我要走的是一條躲躲藏藏、忍辱負重的路途，今日，我便不會站在這裏，而是早已化成了一捧青灰，抑或是一抔黃土。”
    “我若不鋒利，我若不出鞘，又如何能夠護得了身邊人？”對上洛忘川輕輕淺淺、光華流轉的眼，石煜清笑得認真。
    洛忘川從未見過他這樣純粹認真的表情，笑意中帶著從容，眉眼間帶著明媚——他說的身邊人，是指他麼？
    有什麼，在輕叩他牢固的心扉。
    石煜清轉而對上男人銳利的視線，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人生能有多少個日月，又有多少的旦禍，狂然隨心，恣意一生，才是我的追求。”
    “人生幾何春已夏，今日不為昨日愁。”
    “前輩，我走的——是狂路，更是殺道！”
    以殺止殺，以戈止戈，以伐止伐，殺到這個世界全部化為他心中的模樣和顏色。
    他要——重新開創一片天地鴻蒙！
    石煜清生來便有一股子的倔強和執著——他認定的東西，從不放手，他要走的路途，亦從不改變。
    講這話的時候，他的眉宇之間顧盼神飛，漆黑雙眼亮如星辰，竟於無形之中，隱隱透出一股“勢”來，這是道心初成的標誌。
    “勢”是修真之人到達一定境界後領悟出來的一種精神領域，領域之內，天地我主，天下我有。
    有的人，終其一生都領悟不到“勢”的奧義，有的人卻生來卻擁有“勢”，還有的人機緣頓悟之下後天形成。
    洛忘川屬於第二種，石煜清便屬於第三種。
    這條街上的幾乎所有人都出神地聆聽他的辯駁，這條街上的幾乎所有人都為他的話而動容。
    這個少年不會知道，他在這一刻留下的話語將會影響多少人的人生，這個少年也不會知道，他這一刻浩蕩不羈的誓言，將為六界開創一種新的問鼎大道的路途。
    洛忘川抬頭仰望著這個十九歲的少年——
    這一刻，他這樣耀眼，這一刻，他這樣傲然，巍巍然屹立於天地之間，於九幽之下，立下向九天挑戰的誓言。
    是啊，天地這樣不仁，我等又何必再這般敬重厚土蒼天！
    後來，多少浮萍飄零，多少人世沉浮，多少蒼涼分離，又有多少春冬秋夏，都再也分不開他們之間相互牽連的無形線。
    談綰秋覺得自己定然是魔怔了，不然她怎麼會覺得——眼前的少年，正著黃金盔甲，持青鋒長劍，豪氣萬千地開拓屬於他自己的天地？
    “哈哈哈哈……！好一個狂路！好一個殺道！”男人冰冷如鷹隼的狹長眼眸裏閃過一道飛快的令人來不及捕捉的流光，大笑之後神情一轉，便化為了濃濃的不屑，“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隨後，男人冰冷的視線便掃過談綰秋白皙的腳踝和右臂上纏著的青色絲帶，冷哼了一聲，道：“千化魔宮當真是無人了麼？竟指了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來做魔宮聖女。”
    攝魂紫鈴和奪魄青菱並不是千化魔宮聖女的標誌，那攝魂奪魄兩字才是。千化魔宮的聖女在選擇法器之時，素來會選帶“攝魂、奪魄”四字的法器。
    而攝魂奪魄，正是千化魔宮的拿手好戲。
    “前輩訓得極是，是綰秋學技不精。”談綰秋聞言並不惱怒，反而風情萬種地一笑，宛如千株牡丹盛開，隻見她對著如同冰山一般的男人盈盈一拜，道：“前輩知道千化魔宮？”這一問，卻是帶了試探之意。
    “想探我的身份？”男人冷笑，“回去告訴禦淩天，千化魔宮可真是碧海前浪推後浪，後浪死在沙灘上了！”
    談綰秋神色微動，卻是將麵容柔化得更加魅惑，盈盈再拜，紅唇微勾，聲線婉婉轉轉，煞是好聽：“是，綰秋記下了。”
    視線落到那攤上的三足鼎上，談綰秋彎了雙眸，裏頭星星點點，秋水漣漪輕蕩：“不知前輩這隻三足鼎如何個賣法？”
    “想要？”男人冷哼一聲，“接得了我一劍，這鼎便贈與你。”
    談綰秋無法，隻得輕歎一聲，眼神之中帶著難以割舍，希望男人會回心轉意，可惜，這個男人是以冰雕鑄成的，坐懷不亂：“看來綰秋與這鼎有緣卻無份啊。前輩，是綰秋叨擾，前輩莫氣。”
    男人冷冷瞥她一眼，神色在視線落到洛忘川身上時終於緩和了一些，他眼神中的冰微化，帶著溫柔繾綣，卻也帶著深切歎息，複複雜雜，繞繞轉轉，最終竟隻凝成了一句話語：“你、保重。”
    竟是誠摯萬分。
    洛忘川沉默地看著他，有什麼，在眼前一閃而過，卻怎麼也捕捉不住：“前輩也是。”
    男人如千年寒冰的眼忽然之間就帶上了釋然，生硬的臉上勾勒出一個生硬的笑容，衝著洛忘川點了點頭：“恩，我會的。”
    光陰荏苒，韶華流轉，這一轉眼，竟已是三千多年……
    那個人離開得有多久，他便有多久未曾笑過。
    三千年，嗬嗬。
    竟是整整三千年！
    大手一揮，廣袖輕揚，攤上的四樣事物一瞬之間全部不見，男人毫不留戀地轉身走向遠方。
    此時天色已晚，天盡頭紅霞如火，映著九幽蒼寂的亙古不變的青灰，仿佛在為什麼送別。
    夕陽西下，將男人堅韌的背影拖得很長，卻也平添了幾分話不出的悲戚和蒼涼。
    奇怪，心有一瞬間的疼痛。洛忘川怔怔覆上心口，有些出神。
    那樣的感覺，實在太過熟悉。
    羊腸小道上，他一個人孤身前行。
    繃緊的嘴角終於在那倏然之間化開，清朗的笑聲回蕩在寂靜的曠野——
    “人生幾何春已夏，今日不為昨日愁。”
    “人生幾何春已夏，今日不為昨日愁！”
    “人生幾何春已夏！今日不為昨日愁！”
    “人生幾何春已夏！”
    “今日不為昨日愁！”
    ……
    聲音從低喃到狂放。
    啊彥，你看看，這個世間，竟有人和你如此相似！
    清風微起。
    有孤鴻飛過天邊。
    誰的眼角，竟有閃爍著的淚光……